第三節
與冬妮亞的愛情
保爾出院之後,起初就住在冬妮亞寄居的塔季亞娜家裏。他總是試著吸引冬妮亞參加社會活動。共青團召開大會,保爾請冬妮亞也去參加,這次冬妮亞同意了。但是,當她換好衣服走出房間時,保爾卻咬緊了嘴唇。她打扮得那麼漂亮,保爾覺得沒法把她帶到自己的夥伴們那裏去。
於是,他們之間發生了第一次衝突。保爾問她,為什麼要這樣穿戴。她滿臉不高興。
“我不喜歡跟別人一樣打扮。要是你不方便帶我去,我就留下。”
那天,在俱樂部裏,大家都穿著褪色的製服和襯衫,惟獨冬妮亞打扮得花枝招展。保爾覺得很尷尬。同誌們都把冬妮亞視為外人。她也覺察到了,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大家。
貨運碼頭的共青團書記潘克拉托夫,一個寬肩膀、穿粗帆布襯衣的裝卸工,把保爾叫到旁邊,斜眼瞧瞧冬妮亞,問:
“那位漂亮小姐是你帶來的吧!”
“是我。”保爾生硬地回答。
“哦……”潘克拉托夫拖長聲音說。“可是她那副打扮咱們瞧著刺眼,像個資產階級小姐。怎麼能讓她進來?保爾的太陽穴怦怦地跳動。
“她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帶她來。懂嗎?她並不是跟咱們作對的。要說穿戴,確實是個問題,不過總不能單憑穿戴判斷一個人吧!同誌,什麼人能帶到這兒來,我也懂。用不著你來找毛病。”
他本來還想說幾句難聽的,但是忍住了,因為他知道潘克拉托夫所講的是大家的意見。這樣一來,他又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到冬妮亞身上去了。
“我早就跟你說了!幹嗎要出這個風頭?”
從這晚開始,保爾懷著痛苦和驚訝的心情感覺到,那一向似乎很牢固的友情漸漸有了裂痕。
以後的幾天裏,每一次會麵、每一次交談,都使他們更加疏遠,更加不愉快。
兩個人都清楚:感情的最後破裂已經不可避免了。
這一天,他們來到枯葉滿地的公園裏,準備作最後一次談話。冬妮亞看著金黃色的夕陽餘暉,帶著深深的傷感說:
“難道咱們的友情真的要像這落日,就這樣完了?”
保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緊皺著眉頭,低聲回答:
“冬妮亞,這個咱們已經談過了,你該知道,我原本是愛你的,即使是現在,我對你的愛情也還可以恢複。不過,你必須跟我們站在一起。因為,我首先屬於黨,其次才能屬於你和其他親人。”
冬妮亞哀怨地凝視著藍色的河水,兩眼噙滿了淚。
保爾注視著她那熟悉的側影和栗色的濃發,心中不由湧起一股憐惜之情。
他小心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把扯你後腿的那些東西通通拋開,到我們這邊來吧。我們隊伍裏有許多優秀的姑娘,他們跟我們共同肩負著殘酷鬥爭的千斤重擔;跟我們一起忍受著萬般艱苦。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跟我們站在一起呢?是你的虛榮心在做怪!你有勇氣去愛一個工人,卻不能愛他的工人階級。跟你分手,我感到遺憾。但願在我的記憶中,你永遠保持美好的形象……”
第二天,保爾在街上看見一張布告,下麵的署名是省肅反委員會主席朱赫來。他心裏一動,馬上就去找這個老水兵。好不容易才見到他,彼此都很驚喜。朱赫來的一隻胳膊已經給炮彈炸掉了。朱赫來說:
“你既然上不了前線,就在這兒跟我一起搞肅反工作吧。明天你就來上班。”謝廖沙犧牲
同波蘭白軍的戰爭結束了。但保爾仍然不能回鄉探親,因為舍佩托夫卡又被波蘭白軍占領了,目前成了臨時的戰線分界地。和平談判正在進行。
保爾日日夜夜都在肅反委員會工作,執行各種任務。他就住在朱赫來的房間裏。
許多師團都從波蘭前線調往南方。這是因為當蘇維埃共和國把全部力量集中在波蘭前線的時候,弗蘭格爾乘機從克裏木半島的巢穴爬了出來,沿第聶伯河北上,逼近葉卡捷琳諾斯拉夫省。
現在國家把軍隊調往克裏木半島,準備去搗毀這個最後的反革命巢穴。
軍用列車滿載著士兵、車輛、行軍灶和大炮,通過基輔駛向南方。鐵路肅反委員會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列車源源不斷地駛來,經常造成堵塞,各個車站都擠得水泄不通。因為騰不出線路,整個交通便常常中斷。
負責處理這種“堵塞”的機構,正是鐵路肅反委員會。
保爾的頭經常疼得像針紮一樣,但是他還是堅持著到站台上去工作。
有一天,保爾突然看見謝廖沙。謝廖沙正在一節滿載著彈藥箱的敞車上。他立刻跳下車來,撲向保爾,差點兒把他撞倒。謝廖沙緊緊抱住保爾,說:
“保爾,你這鬼家夥!我一下就認出你來了。”
他們太激動了,兩個朋友都不知道該互相問些什麼,講些什麼才好。他們彼此詢問著,不等對方回答,自己就又講開了。他們連汽笛聲都沒有聽見,直到車輪開始慢慢轉動,才把擁抱著的胳膊放開。
火車在加速,謝廖沙怕誤了車,最後向他的朋友喊了一句什麼,就沿著站台跑去。保爾站在那兒目送著他,直到這時他才想起,謝廖沙可能還不知道姐姐瓦莉亞犧牲的消息。
“他不知道也好,免得一路上難受。”保爾這樣想。但是,他沒有料到,這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這位朋友了。此刻謝廖沙正站在車頂上,挺胸迎著秋風,他也沒有料到,死神正在向他逼近。
一星期後,在烏克蘭原野上進行的第一次戰鬥中,謝廖沙被一顆流彈擊中,英勇犧牲了。保爾病倒
保爾的健康狀況又在惡化了,受傷後留下的頭疼病經常發作。有一次,在連熬了兩個通宵之後,他暈倒了。
過後,他去找朱赫來。
“我想換個工作,你看可以嗎?我希望去鐵路工廠幹我的本行。我現在站都站不穩,幹不好肅反工作。”
朱赫來關切地看著保爾:
“是呀,你的麵色很差,都怪我關心不夠。”
這次談話以後,保爾帶著介紹信到團省委去了。介紹信上說,請團省委另行分配工作。
一個調皮的小夥子,故意把鴨舌帽拉到鼻梁上,然後看了看介紹信,笑眯眯地向保爾擠擠眼睛,說:
“好吧,我馬上就給你安排個工作。省糧食委員會去嗎?不去?沒關係。那麼,碼頭、宣傳站去不去?也不去?喲,那你可就錯了。好去處呀,頭等口糧……”
保爾打斷他的話,說:
“我想到鐵路上去,進鐵路工廠。”
對方驚異地看看他:
“進鐵路工廠?那兒可不需要人。這麼著吧,你去找麗達同誌,讓她給你安排一下。”
保爾同麗達一談就妥。他被分配到鐵路工廠,當不脫產的共青團書記。戰鬥
就在這時候,在克裏木的大門旁邊,在這個半島通往大陸的狹小喉管上,白匪軍重建了一個要塞,一時間碉堡林立,戒備森嚴。
一個陰雨連綿的秋夜,數萬名勞動人民的子弟兵,跳進了冰冷的湖水,從背後去襲擊躲在堅固工事裏的敵人。紮爾基就是這些子弟兵中的一個,他小心翼翼地把機槍頂在頭上,趟水向前。
天剛亮,要塞裏的敵人開始驚慌起來,他們亂成一團。幾千名紅軍戰士,越過層層障礙,從正麵猛攻。與此同時,在白匪後方,渡過了湖的紅軍部隊也登岸衝殺了過來。爬上石岸的首批戰士中,就有紮爾基。
空前激烈的血戰開始了。白軍的騎兵像一群狂暴的野獸,向著正在上岸的紅軍戰士猛撲。紮爾基的機槍不停地噴射出仇恨的子彈,敵人的馬匹在密集的彈雨中成堆成堆地倒下。紮爾基飛快地換著子彈盤。
據點裏,幾百門大炮在轟鳴,成千顆炮彈刺耳地呼嘯著在空中飛來飛去,最後爆裂成碎片,散布著死亡。大地被炸開了花,泥土飛上半空,黑色的煙柱遮天蔽日。
紅色的怒潮湧進了克裏木。騎兵第一集團軍的各個師,在這最後一次的進攻中大顯神威。白匪軍膽戰心驚,爭先恐後地擠上汽船,向海外逃亡。
蘇維埃共和國向這些英勇的戰鬥英雄們頒發了金質的紅旗勳章,戰士們把勳章佩戴在破爛不堪的製服上,佩戴在心髒跳動的地方。機槍手、共青團員紮爾基也榮獲了這樣一枚勳章。回到故鄉
烏克蘭與波蘭的和約簽訂了。小城舍佩托夫卡依舊歸屬蘇維埃烏克蘭。
1920年12月的一個早晨,保爾乘火車回到了他熟悉的故鄉。
激動地踏上鋪著白雪的站台,他瞥了一眼“舍佩托夫卡車站”的牌子,立刻向左拐,朝機車庫走去。他去找阿爾焦姆,不料他不在。他裹緊軍大衣,快步穿過樹林,朝城區走去。
瑪麗亞聽到敲門聲,轉過身來,說聲:“請進。”一個滿身雪花的人走進門口。她認出來人正是她可愛的小兒子。老人高興地兩手捂住心口,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她那瘦小的身體緊貼在兒子胸前,無數次地吻他的臉,幸福的熱淚直流。
保爾也擁抱著媽媽,看到媽媽臉滿是皺紋,由於擔憂和等待而瘦了許多。他什麼也沒說,等著她平靜下來。
這位受苦受難的婦女,眼睛裏又閃出了幸福的光芒。小兒子回來了,這些天裏,她和他說也說不完,看也看不夠。過了三天,阿爾焦姆也背著行軍袋走進了這間小屋。這時候,媽媽真是笑得合不攏嘴了。
一家人終於團聚了。兄弟倆經曆了千辛萬苦、九死一生,都平安歸來了……
“往後,你們倆打算怎麼辦?”媽媽問。
“媽,我還是拿我的老虎鉗,做老本行。”阿爾焦姆回答。
保爾呢,他在家裏住了兩個星期,又回到了基輔,那兒的工作在等著他。保爾與麗達
共青團鐵路區委員會來了一個新書記,就是紮爾基。保爾在辦公室見到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掛在他胸前的那枚勳章。保爾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紮爾基是紅軍的英雄,如今又成了區委書記,現在是保爾的頂頭上司。
紮爾基把保爾當作老朋友,友好地同他攀談著。保爾對一閃而過的妒意感到慚愧,也熱情地同紮爾基交談起來。
他們一起工作和生活,不久便成了知心朋友。在共青團省代表會議上,鐵路區委有兩個人當選為省委委員,正是保爾和紮爾基。
午夜,月亮發出慘淡的光,照向窗台,也照到床上,宛如鋪了一塊淺藍色的被單。牆角那兒的桌子上,台燈投下一圈燈光,麗達正低著頭,在厚厚的筆記本上寫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