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一次鬥爭
但正是在這樣的深夜,偏偏有個人走在大街上,步履匆忙。
他走到保爾家的外麵,小心地敲敲窗框,沒有聲息。他再敲敲,比頭一次更響些、堅決些。
保爾跳下床,走到窗前,想看清楚是誰,可外麵隻是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家裏就他一個人。媽媽到姐姐家去了。現在哥哥阿爾焦姆在附近的村莊裏當鐵匠,掄大錘。
保爾打開窗,問:“誰?”
那人影晃動一下,傳來粗啞的嗓音:“是我,朱赫來。”
接著,他雙手按住窗台,使勁一撐,臉龐便出現在保爾麵前了。
“小兄弟,我到你家借住,行嗎?”他輕輕地問。
“當然行,那還用問,”保爾友好地回答。“你就從窗口爬進來吧。”
朱赫來粗壯的身體從窗口擠了進來。
他隨手關上窗門,傾聽著外麵有沒有什麼動靜後,轉過身來,問:“會不會吵醒你媽媽?她大概睡了吧?”
保爾告訴他,隻有他一個人在家。水兵朱赫來放心了,聲音也提高了些:“小兄弟,那幫畜生正在搜捕我。我今天險些被他們抓住。剛才我從後門回到住處,到了板棚那兒,發現有個家夥躲在院子裏,身子緊貼著樹幹,可刺刀露在外麵,讓我看到了。我轉身就跑,一直跑到了你家。小兄弟,我打算在你家住幾天。”
朱赫來和保爾一同住了八天。保爾頭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麼多重要的道理,保爾覺得既新鮮又激動人心。
朱赫來講得簡明易懂。以前,保爾被一些漂亮的黨派名稱搞得稀裏糊塗,現在才知道,隻有一個政黨是真正的革命黨,那就是布爾什維克黨。
朱赫來,這位波羅的海艦隊的水兵,健壯有力的革命戰士,久經考驗,1915年就成為布爾什維克。他對年輕的鍋爐工保爾講述了一些嚴峻的生活真理。
“小兄弟,我小時候很像你,渾身是勁,總想反抗,就是不知道力氣該往哪兒使。保爾,你完全可以成為工人階級的好戰士,隻是年齡還小了點兒。我看你會很有出息的,所以跟你說說該走什麼路。我最討厭軟骨頭,他們活像隻蟑螂,一見亮光就躲進牆縫裏。”
保爾低聲問:“我想你一定就是個布爾什維克,或者是共產黨。”
朱赫來哈哈大笑:“小兄弟,這是明擺著的嘛。不過,布爾什維克就是共產黨,共產黨就是布爾什維克。”接著,他嚴肅地說:“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就應當記住:要是你不願意讓我被他們殺死,那麼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對什麼人,都不能泄露出去。明白嗎?”
“明白。”保爾堅定地回答。
這時候,院子裏響起說話聲。沒敲門,人已經進屋了。朱赫來急忙把手伸進衣袋,又立刻抽了出來。是謝廖沙,他頭上纏著繃帶,臉色蒼白,而且瘦多了。他的姐姐瓦莉亞,還有克利姆卡,都跟在他後麵。
謝廖沙還沒完全康複,他靠在保爾的床上。朋友們熱熱鬧鬧地交談起來。謝廖沙把匪兵砍傷他的經過告訴了朱赫來。
朱赫來對這三個小青年很了解,知道他們把一些猶太人藏在家裏,使那些人躲過了虐猶的暴行。當夜,朱赫來給他們講布爾什維克,講列寧,幫助他們認識近日發生的種種事情。
朱赫來每天傍晚出去,深夜回來。小城裏已經存在著一個黨組織。他本人決定離開這裏,去找紅軍隊伍。所以,現在正忙著和同誌們商量今後的工作。
有一天,朱赫來整夜沒有回來。
保爾預感到出事兒了。他鎖好屋門,到克利姆卡家裏和謝廖沙的家裏去找,但都沒有消息。
他又跑回家,希望看見朱赫來已經到家。但是,屋門仍然緊鎖著。保爾站在門前,心情非常沉重。
他左思右想,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他去取出了那支用破布包著的手槍。
沉甸甸的手槍藏在口袋裏,保爾朝車站走去,心頭不免有些緊張。
在車站上,他也沒有打聽到朱赫來的下落。
往回走的時候,恰巧經過林務官家那熟悉的花園。保爾懷著不可名狀的希望,朝裏瞧瞧,但沒看到任何人。他不禁想起了一個月以前和冬妮亞之間的那次爭吵。
那天,兩人在路上遇見。冬妮亞說當晚她爸爸媽媽出外做客,就她一個人在家,她約保爾去她家一同讀小說。
保爾望著小白帽底下那兩隻充滿期待的大眼睛說:
“我一定來。”
傍晚,保爾幹了一天活兒,他去敲冬妮亞家的門。
冬妮亞打開正門,帶著歉意說:
“保爾,我有幾個客人。我沒想到他們會來。你可不許走啊。”
說著,冬妮亞伸手挽住他,穿過飯廳,走向自己的房間。
“你們不認識吧?這是我的朋友保爾·柯察金。”小桌子周圍坐著三個人。一個是莉莎,蘇哈裏科的妹妹。另一個是保爾沒見過的青年,衣著整潔。第三個是維克托,保爾頭一眼就看到他。
維克托也馬上認出了保爾。他驚異地揚起尖細的眉毛。
保爾站在門口,幾秒鍾一聲不吭,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維克托。冬妮亞一邊請保爾進屋,一邊對莉莎說:
“我來介紹一下。”
莉莎好奇地打量著保爾,欠了欠身子。
保爾一個急轉身,快步穿過飯廳,朝門口走去。冬妮亞一直追到台階那兒,雙手抓住保爾的肩膀,激動地說:
“你為什麼要走呢?我就是要他們見見你呀。”
“用不著拿我在這些人麵前展覽。我跟他們談不攏的。也許你覺得他們可愛,我卻恨他們。我不知道你跟他們是朋友。早知如此,我決不會來。”
冬妮亞壓下心頭的火氣,打斷他的話:
“誰給你的權利可以這樣對我說話?我可從來不問你跟誰交朋友,誰常到你家去。”
保爾一邊走下台階,進入花園,一邊斬釘截鐵地說:
“那就讓他們來好了,反正我不會來了。”
他朝柵欄門跑去。
從那以後,兩人一直沒有見麵。而今天,他卻又很想看到冬妮亞了。
十字路口有個廢棄的售貨亭。一旁,維克托和莉莎在依依不舍地分別。
維克托握著莉莎的手,情意綿綿地問:“明天你一定會來的,對嗎?你不會騙我吧?”
莉莎賣弄風情地說:“來,我一定來,你等著我吧!再見!”
莉莎剛走出十幾步,看見對麵有兩個人拐上大路。前麵一個,是肩背寬厚的工人,上衣敞開著,露出水手衫,一隻眼睛又青又腫,腿略微有點彎,但卻邁著堅實有力的步子。
在他後麵約三步遠,是一個黃胡子匪兵。他端著步槍,刺刀尖幾乎要碰到前麵那人的後背。
莉莎把腳步稍稍放慢,走到公路的另一邊。這時候在她後麵,保爾走上了公路。
他也發現了那兩個人,並且認出被押著的人是朱赫來。他的兩隻腳立刻像生了根似的,再也挪不動了。
朱赫來越走越近。保爾心頭狂跳,時間緊迫,但一時他又拿不定主意。
保爾想起了口袋裏的手槍。隻要等他們走過去,朝押送兵的後背放一槍,朱赫來就能得救。
保爾急速地朝後麵看去。大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前麵倒是走著一個穿春季短大衣的女人,看樣子不會礙事的。
保爾走到公路邊上,到了相隔隻有幾步遠的時候,朱赫來也看見了保爾。
朱赫來感到很意外,不由愣了一下。這樣一來,刺刀尖立刻碰到了他的後背。
“喂,快走,再磨磨蹭蹭,我就給你兩槍托!”押送兵刺耳地吆喝著。
朱赫來加快了腳步,他真想對保爾說幾句話,但是忍住了,僅僅揮了揮手,像打個招呼。
保爾生怕引起黃胡子押送兵的疑心,趕緊背過身去,讓朱赫來擦肩而過,仿佛他對這兩個人毫不在意似的。
這當兒,他腦子裏倏地鑽出個令人不安的念頭:“萬一我一槍打偏,難保子彈不打著朱赫來”。
佩特留拉匪兵已經走到他身邊。緊急關頭,哪能多想!
保爾出其不意,朝黃胡子匪兵撲過去,抓住步槍,拚命地向下壓。
“啪”的一聲,刺刀撞在石頭路麵上。
匪兵沒想到會有人偷襲,一時間不覺驚呆了,但他立刻使足勁兒,往回奪槍。保爾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步槍上,死也不鬆開手。突然一聲槍響,子彈打在石頭上,彈起來,落到路邊的壕溝裏去了。
朱赫來聽到槍響,往旁邊一閃,回過頭去,見押送兵正狂怒地從保爾手裏奪槍。
朱赫來一個箭步,衝到他們跟前,掄起拳頭,猛擊押送兵的腦袋。緊接著,又是重重的兩拳,打在這家夥的臉上。他手一鬆,放開了保爾,自己像一隻裝滿糧食的口袋,滾進了壕溝。
維克托離開十字路口,已經走出了百步遠。
突然,兩個佩特留拉匪兵迎麵過來,維克托閃到一邊,給他們讓路。一個匪兵身騎禿尾馬,另一個扯著騎馬人的褲腿,起勁地說著什麼。
維克托讓他們過去以後,正要繼續往前走,突然公路上傳來一聲槍響。他站住腳,回頭看,隻見騎馬的匪兵一拉韁繩,朝槍響的地方奔去,另一個也提著馬刀,緊緊跟在後麵。
維克托跟在他們後麵跑。快上公路的時候,又傳來一聲槍響。騎馬的匪兵慌張地掉轉馬頭衝來,差點兒撞到維克托。匪兵催馬飛跑,到了兵營跟前,跳下馬來,奔進大門,朝院子裏大喊:“弟兄們,快拿槍,咱們的人給打傷啦!”
當即有幾個匪兵,一邊扳動槍機,一邊從院子裏往外衝。
幾個被捕的人都集中在公路上。維克托和莉莎也在其中,莉莎是作為目擊者被扣留的。
她看到朱赫來和保爾從她身旁跑過去的時候,嚇得站住了。
她認出了襲擊押送兵的人正是冬妮亞要介紹她認識的少年。
抓到的人,全都被帶到警備司令部。直到晚上,警備司令才下令釋放他們。
維克托陪著莉莎回去。
快到家的時候,莉莎問他:“救走犯人的,你知道是誰嗎?”
“我哪裏知道呢?”
“有一天晚上,冬妮亞要給我們介紹的那個小夥子,你還記得嗎?”
維克托站住了,驚訝地問:
“保爾·柯察金。”
“對,他好像是姓柯察金。您還記得嗎?那天他好古怪,轉身就走了。”
“那你為什麼不向警備司令告發呢?”
莉莎慍怒地反問:
“我怎麼能幹這種卑鄙勾當?”
“怎麼扯得上卑鄙呢?”
“那麼依照您的看法,這還是高尚行為?他們幹的壞事,您就忘記了?您難道不知道學校裏有多少猶太孤兒嗎?您還要我去告發保爾?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維克托沒料到莉莎會這樣回答。他不願意跟莉莎吵架,所以盡量把話題扯開。
“莉莎,您別生氣,我是開開玩笑的。沒想到你這麼一本正經。”
“您這個玩笑開得太沒有分寸。”莉莎冷冷地說。
到了莉莎家的門口,維克托問:“莉莎,你明天來嗎?”
回答是模棱兩可的:“再看吧。”
往回走的路上,維克托心裏盤算著:“很好,小姐,您可以認為這是卑鄙勾當,但我卻不這麼認為。當然,誰放跑了誰,都跟我沒關係。可眼下卻有個好機會能夠幹掉保爾·柯察金,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維克托走進了警備司令部。
不大一會兒,他就帶領著四個佩特留拉匪徒朝保爾家走去。
他指著透出燈光的窗戶,壓低聲音說:“那兒就是。”然後扭過臉問身旁的少尉:“我可以走了嗎?”
“請便。我們足以對付。謝謝您幫忙。”
維克托急忙大步離開。
保爾被匪軍抓了起來,匪兵們不斷地對他拳打腳踢,然後,把他押到警備司令部,他被推進黑洞洞的牢房。保爾在牢房裏摸呀摸的,摸到了木板床似的東西,便坐了下來。一路上,他遭受了毒打和折磨,心情異常沉重。
保爾是在克利姆卡家和水兵朱赫來分手的,朱赫來留在克利姆卡家裏,以便天黑後混出城去。然後,保爾又去看望了謝廖沙一次。
“幸虧我把手槍藏到烏鴉窩裏去了,”保爾暗想。“要是被他們搜到,我肯定完蛋。唉,他們怎麼知道是我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門外有說話聲。司令部的警衛就住在外麵的屋子裏,從屋門底下,透進一條亮光。保爾站起身來,順著牆壁摸索,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在板床對麵,他摸到窗戶。窗戶上裝有鐵欄杆,結結實實的。
他重新摸到門口,站住聽聽動靜。接著,輕輕推一下門把手,門討厭地發出嘎吱一聲。
“媽的,活見鬼了!”保爾罵了一句。
通過門縫,他看見床沿上有兩隻腳,長著硬繭,叉開十隻腳指頭。他再輕輕推一下門把手,門又嘎吱一聲響。一個家夥從床上坐了起來,睡眼朦朧,頭發蓬亂,他罵罵咧咧地喊道:“再往外瞧,就打死你……”
這一夜,保爾翻來覆去,思前想後:頭一次參加鬥爭,就這麼不順利。剛邁出一步,就像老鼠似的被捉住,關進了籠子。
他坐在那裏,心煩意亂,似睡非睡,腦海中浮現出媽媽的形象:麵孔瘦削,滿臉皺紋,那雙眼睛多麼熟悉,多麼慈祥!他暗想:“幸虧媽媽不在家,否則她會很傷心的。”
光線從窗口射進來,照在地上,映出一個灰色的方塊,黑暗正漸漸退卻,黎明已經臨近了。冬妮亞尋找保爾
古老的大房子,隻有一扇掛著簾子的窗戶透出燈光。院子裏,一條長毛大狗突然狂叫起來。
冬妮亞睡眼惺忪,聽見媽媽在低聲說:
“冬妮亞還沒睡。進來吧,莉莎。”
女伴輕輕的腳步聲,還有那親切熱烈的擁抱,完全驅散了她的睡意。
冬妮亞麵帶倦容,微笑著。
莉莎往冬妮亞跟前挪了挪,摟著她,放低聲音,講述了發生在十字路口的那件事。然後,她神秘地說:
“冬妮亞,我認出了那個劫走犯人的人,您想像一下,當時我真是大吃一驚……你猜是誰?”
冬妮亞正饒有興味地聽著,她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膀。
莉莎脫口而出:“是保爾·柯察金!”
冬妮亞一聽到這個名字便打了個寒顫,身體不由得蜷縮起來。
“是保爾·柯察金?”
“你為什麼把保夫魯沙,我是說,把保爾的事告訴維克托呢?維克托會出賣他的……”
莉莎不以為然:“不會的。我想他不會。他有什麼必要這麼做呢?”
“冬妮亞,你非常擔憂嗎?”
冬妮亞神情恍惚地回答:“不,也許維克托比我想像的要好一些。”
……送走了同學,冬妮亞獨自呆呆地站在門口,凝望著那條通向市區的灰蒙蒙的大路,她認識了一個好惹事的朋友,也許他還不知道自己就要大禍臨頭吧;也許,保爾已經把她給忘了。自從上次見麵以後,又過去了多少日子!上次是保爾不對,不過那件事她早就不記在心裏了,明天,她見到保爾,就會恢複令人激奮的純潔友情,冬妮亞相信他們會和好如初的。但願這一夜平安無事,然而,黑夜像一頭惡獸隱伏著,窺伺著……冬妮亞朝大路望了最後一眼,回到屋子裏。她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睡前還在暗暗祈禱:這個夜晚千萬別出事……
大清早,家裏人都還在睡夢中,冬妮亞就醒了。她匆匆地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走進庭院,給長毛大狗解開繩子,帶著它向市區走去。她站在保爾家對麵,猶豫了片刻,才過去推開柵欄門,走進院子時正好碰到剛剛從鄉下回到家裏的阿爾焦姆。
“我找保爾·柯察金。”她打量著阿爾焦姆,輕輕地說。
“我也在找他呢,誰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您找他幹什麼?”阿爾焦姆問。
冬妮亞不回答,反而問他:“您是保爾的哥哥阿爾焦姆吧?”
“是的,有什麼事嗎?”
“我該昨天就來的,難道,難道……”她的心頭更沉重了。
“您回來就看到門開著,保爾卻不在嗎?”她注視著阿爾焦姆問。
“您找保爾究竟有什麼事?”
冬妮亞走近他一些,四下看看,急促地說:“我也說不清,不過,既然保爾不在家,那他準是被抓走了。”
“為什麼?”阿爾焦姆吃驚地渾身哆嗦一下。
“進屋談吧。”冬妮亞說。
阿爾焦姆默默地聽她說著。不由得神情沮喪。
“保爾真是膽子大得不要命了……現在到哪兒去找他呢?對了,您是哪家的小姐?”
“我是林務官圖曼諾夫的女兒。”
冬妮亞和阿爾焦姆互相望著,默默無語。
“我走了,您也許會找到他的。”冬妮亞臨別時輕輕地說:“晚上我再來您這兒打聽他的消息。”
阿爾焦姆沒做聲,點點頭。保爾被關押
倉庫裏總共關押著三個人,一個是大胡子老頭,蜷著兩條瘦腿,側身躺在板床上。住在他家的佩特留拉士兵丟了一匹馬,他就被抓來了。地上坐著一個老太婆,釀私酒的。她是因為有人告她偷了一塊表才給抓來的。在窗子下麵的角落裏,保爾·柯察金頭枕著帽子,昏昏沉沉地躺著。
倉庫裏又帶進來一個姑娘,頭上紮著花頭巾,一副農村打扮,大眼睛流露出驚恐。
她站了一會兒,坐到釀酒的老太婆身旁。
釀酒的老太婆把她仔細打量一翻,連珠炮似的問:“小姑娘,你也會坐牢?”
她沒有得到回答,不肯罷休,又問:“你是為啥給抓來的?”
農村姑娘站起來,低聲回答說:“是為了哥哥的事情。”
“你哥哥怎麼啦?”老太婆刨根問底。
這時候,大胡子老頭插嘴了:“你幹嗎惹她傷心呢?人家已經夠難受了。”
老太婆立刻轉過身來說:“誰派你來教訓我的?我又沒跟你說話!”
倉庫裏安靜下來。姑娘把大頭巾鋪在地上,枕著一隻胳膊躺下,朝老太婆轉過身來,向保爾那邊揚了楊頭,問:
“您知道他為什麼坐牢嗎?”
老太婆告訴姑娘:“他是本地人,是一個廚娘的兒子。他救了一個布爾什維克,那是個水兵。”
軍車一列又一列開來,塞滿了車站。謝喬夫狙擊師所屬的各個分隊(營)亂哄哄地從車上擠下來。裝甲車由四節包著鋼板的車廂組成,在鐵路線上爬行。板車上卸下大炮;貨車裏牽出馬匹,騎兵們整鞍上馬,擠開隊形混亂的步兵,到車站廣場上去集合。
軍官們跑來跑去,喊著自己部隊的番號。
車站上十分嘈雜,直到傍晚,謝喬夫師的輜重馬車和後勤人員還在絡繹不絕地順著公路開進市區。
保爾站起來,走到小窗跟前。街上的車輪聲、腳步聲,透過蒼茫的暮色,傳入他的耳內。
背後有人小聲說:“看樣子是軍隊進城。”
保爾轉過身來。
說話的是昨天關進來的農村姑娘。
保爾已經聽姑娘講過自己的身世。原來她就住在近郊,她哥哥是個紅色遊擊隊員,當地成立蘇維埃政權的時候,領導過貧農委員會。
紅軍撤退。她的哥哥也挎上機槍,跟著隊伍走了。現在家裏簡直生活不下去,爸爸被抓進城坐牢,受盡折磨。村長曾挨過她哥哥的鬥,現在經常把各式各樣的人派到她家去吃喝,弄得她家更窮了。前天警備司令看上了這個姑娘,第二天一早就把她帶回城裏來“審問”。
令人窒息的夜晚降臨了。倉庫裏現在隻剩下三個人。老頭躺在板床上打呼嚕,釀酒的老太婆被警備司令放出去弄酒了。農村姑娘和保爾都躺在地上。昨天,保爾從窗口看見謝廖沙在街上站了很久,憂鬱地盯著這座房子的窗戶。
“看樣子,他知道我關在這兒。”
審訊的時候,保爾一問三不知。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怎麼能挺住。他曾想做一個勇敢的人、堅強的人,像書裏描寫的那樣。可是被捕的那天夜裏,他被押著走過高大的機器磨坊時,聽見一個匪兵說:“少尉大人,幹嗎還把他帶回去?從背後打一槍不就完了?當時,他真的感到很害怕。是呀,16歲就死掉,這多可怕!死了,就再也不能活過來啦!
保爾一連幾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姑娘很同情他,然而自己也有苦衷,她忘不了警備司令威脅她的話:“我明天再找你,要是再不依從,我就把你交給衛兵。好好想想吧!”誰能來救她呢?哥哥當紅軍,妹妹有什麼罪?唉!這個世道實在沒法活了。
第二天,警備司令領著幾個士兵進來,帶走了這個姑娘,她用目光向保爾告別。牢門在姑娘後麵砰的一聲關上了。保爾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更加憂鬱。
晚上,又有一個人被押進來。保爾認出他是製糖廠的木匠多林尼克。他長得矮壯敦實,破外套裏麵是件褪了色的黃襯衫。他用審慎的目光把倉庫迅速地環視了一遍。
保爾在1917年2月看見過他。當時,這小城也受到了革命浪潮的衝擊。保爾聽過一個布爾什維克的演說,這個人就是多林尼克,那時候,他正站在路旁的圍牆上,向士兵們演講。記得他最後這樣說:
“士兵們,讓我們大家都支持布爾什維克吧!”
打那以後,保爾再沒見過他。
多林尼克挨著老頭坐在板床上,和他一道抽著煙,仔細詢問各種各樣的事情。
然後,他坐到保爾身邊,問他:“你是為什麼給抓進來的?”
保爾的回答總是隻有簡單的一兩個字。
“朱赫來是你救走的吧?我還不知道你被捕了呢。”
保爾警覺起來,急忙用胳膊支撐起身子。
“哪個朱赫來?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們把什麼罪名都往我頭上扣!”
多林尼克卻笑了,湊到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