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簡直難以克服的障礙,又橫在了保爾前進的路上。媽媽和達雅悲痛到極點,他自己卻冷靜下來,暗暗決定:
“應該再等等。一旦確實再也沒有可能前進,一旦為了恢複工作而作出的努力全被失明一筆勾銷,所有的希望都化成了泡影時,就必須作個了斷。”
正是在保爾心頭特別沉重的日子裏,達雅又興奮地告訴她:
“親愛的保爾,我是預備黨員了。”
於是,保爾一麵聽她敘述黨支部怎樣接納她這個新同誌,一麵回想著自己入黨前後的情形。
“達雅同誌,我的愛人,這麼著咱倆可以組成一個黨小組了。”保爾緊緊握著她的手說。看到達雅的進步,保爾感到很欣慰,在他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第二天,保爾寫信給區委書記,請他來麵談一次。傍晚,一輛沾滿泥漿的汽車停在門外,區委書記進來了。他年過半百,滿臉絡腮胡子,握著保爾的手說:
“過得怎麼樣?你這是怎麼搞的?起床吧,我們馬上派你下地幹活兒去。”說完,他笑了。
區委書記在保爾家裏待了兩個小時,連夜間還有個會議也忘了。他踱來踱去,聽保爾激奮的講述,最後說:
“抓個小組的事,你就別提了。你需要的是休息。然後,眼病要檢查檢查,弄個明白,未必毫無辦法。是不是到莫斯科去一趟?啊?你考慮考慮……”
保爾打斷了他:
“書記同誌,我需要的是人,活生生的人!現在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接觸人。”區委書記考慮了一下,說:“那我們就讓別爾謝涅夫來看看你吧。這個同誌最合適。你們兩個,連性格脾氣也差不多,都有點兒像高頻變壓器。對了,別爾謝涅夫會幫你裝個收音機。他可是個無線電專家啊。
保爾笑著問:“別爾謝涅夫是個怎樣的人呢?”
區委書記來回走累了,坐到椅子上,說:
“他是咱們區的公證人。不過,他當公證人,就像我跳芭蕾舞一樣,是個大外行。1912年投身於革命運動,十月革命那會兒入的黨。國內戰爭時期擔任軍級幹部。他工作吃苦耐勞,可年紀輕輕地就被肺結核給撂倒了。後來,上麵把他調到我們這個區,分配給他一個做公證人的清閑工作。”區委書記笑了笑,接著說:“其實他的工作可不清閑啊。我們先是悄悄地交給他一個支部,接著把他拉進區委會,然後塞給他一所政治學校,又請他參加監察委員會。凡是出了什麼棘手的問題,要成立專門的委員會來解決,他總是委員之一。此外,他喜歡打獵,還是個無線電迷。別看他少了一個肺,可一點也不像一個病人。勁頭兒足著呢。”
保爾打斷他的話頭,提出尖銳的問題:“你們為什麼壓給他那麼多任務?”
區委書記眯縫著眼睛,瞟了保爾一下:
“啥,要是讓你抓一個小組,再加點兒別的工作,別爾謝涅夫也會這麼說:‘你們為什麼壓給他那麼多工作?’而對自己卻說:‘寧可轟轟烈烈幹一年,也不窩窩囊囊拖五年。’”
第二天晚上,別爾謝涅夫來看望保爾,兩個人一直談到深夜。別爾謝涅夫離開新朋友的時候,有一種感覺——他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
早晨,幾個人爬上保爾的屋頂,架起天線。別爾謝涅夫則在房間裏安裝收音機,同時講著一些最有意思的經曆。保爾看不見他,不過根據達雅的描述,知道他長著一頭淺黃頭發、一對淡藍眼睛,身材勻稱,動作敏捷。
薄暮時分,別爾謝涅夫把收音機按好了,鄭重其事地把耳機交給保爾。
小小的收音機,通過天線,能收聽到世界上60個電台的節目。重殘切斷了保爾同生活的聯係,但此刻,生活通過耳機中有力的膜片,衝了進來。保爾又一次感觸到生活那強勁的脈搏。
勞累的別爾謝涅夫,看見保爾神采飛揚,不由地笑了。
達雅總是很晚才回家。她工作得越積極,晚上空閑時間就越少,保爾不禁想起別爾謝涅夫的話:
“一個布爾什維克,如果愛人也是黨員,兩個人就難得碰麵。這有兩大好處:互相不厭煩,吵架沒時間!”
他心裏清楚,隨著達雅的成長,她照顧他的時間會越來越少。但是他怎麼能拖愛人的後腿呢。
不久,保爾接到任務,抓一個小組的學習。
每天晚上,家裏又熱鬧起來,一群年輕人共同度過幾個小時,保爾活像充了一次電,精神又飽滿了。
其餘的時間,保爾用來聽廣播。失明奪走的東西,收音機又給了他,他又可以學習了。於是,他克服種種困難,進行學習,忘記了肉體的劇痛,忘記了兩眼火燒火燎的炎症,忘記了嚴酷無情的生活。
保爾和達雅,來到莫斯科,在一個機關的檔案庫裏待了幾天。這個單位的領導,幫助保爾住進一家專科醫院。
在醫院裏,教授坦率地告訴保爾,恢複視力是不可能的。如果將來炎症能夠消失,不妨試試做個瞳孔手術。為了消除炎症,醫生建議先進行外科手術治療。
院方向保爾征求意見。保爾說,隻要醫生認為有必要,怎麼做他都同意。
保爾躺在了手術台上。手術刀在他的頸部開了個口子,醫生要給他切除一側的甲狀旁腺。在這段時間裏,死神的黑色翅膀曾三次觸到他身上。然而,保爾的生命力是頑強的。達雅提心吊膽地等候了幾個小時以後,發現丈夫盡管臉色如同死人般慘白,但仍然像平時一樣溫柔而安詳。
“別擔心,要我進棺材,可沒那麼容易。我還要活下去,而且要幹出名堂來,醫生診斷得完全正確,但是確定我喪失了勞動力,那可大錯特錯了。咱們還得走著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