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書的海洋裏遨遊
1887年5月，在我7歲的時候，第一次讀了一篇完整的短篇小說。從那一天到現在，我如饑似渴地讀著我的手指所接觸到的一切印刷品。
我已說過，在初受教育時我的學習是不正規的，讀書都缺乏計劃。
在我第一次去波士頓的那段日子中，才真正地開始認真學習。在學校裏，老師允許我每天花幾個小時在學校圖書館看書。我徘徊於書架之間，隨手抽下書來，不管是十個字裏隻認識一個，還是一頁上隻認識兩個字，都照讀不誤。
文字本身很吸引我，但我不知道自己所讀的究竟是什麼。那段時間我的記憶力很強，許多字句雖然一點兒也不懂它們的意義，但都能記在腦子裏。
後來，當我開始說話和寫作的時候，這些字句就很自然地冒出來了，因此，朋友們都很驚奇我有如此豐富的詞彙量。我一定是用這種不求甚解的方法讀了很多書的片斷以及大量的詩歌，一直至後來我找到了《小老爺福迪勒羅依》這本書，這本書是我讀懂的第一本書。
一天，老師發現我在圖書館的一個角落裏翻閱小說《紅字》。那時我大約才8歲。我記得她問我喜不喜歡書中的皮爾，還給我講解了幾個我不明白的字，然後說她有一本描寫一個小男孩的小說，非常精彩，我讀了一定會覺得比《紅字》更有意思。
這本小說的名字叫《小老爺福迪勒羅依》。她答應到第二年夏天時讀給我聽。但我們直至第二年8月才開始讀這本書。我們剛到海邊時的幾個星期，許多新奇有趣的事情使我忘了這本小說。後來又有一段時間，莎莉文小姐離開我去波士頓看望朋友。
她返回後，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讀《小老爺福迪勒羅依》。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讀那個迷人的小故事之前幾章的時間和地點。
記得那是8月裏一個炎熱的下午，吃過午飯後，我們同坐在屋外不遠處，兩棵墨綠色鬆樹之間的吊床上。為了抓緊下午的時間讀書，故事開始前，莎莉文小姐先給我介紹了一些基本情況，在閱讀過程中不斷講解生字。起初生字很多，讀幾句就會停頓下來，一旦我了解了故事情節後，就急於想知道故事的發展，根本顧不上那些生字了，對莎莉文小姐的解釋也聽得有些不耐煩。
當她的手指拚寫得太累不得不停下來時，我第一次深切地感覺到不能看書的痛苦，我懷著強烈的願望，把書拿來用手去摸上麵的字。這樣急切的心情，我永遠也忘不了。
後來，在我的懇切要求之下，阿納格諾斯先生把這本書印成了盲文，我一遍又一遍地讀，直至把它深深地印在了記憶之中。
《小老爺福迪勒羅依》是我真正對書發生興趣的開端。接下來的兩年，我在家裏和在波士頓觀光期間讀了許許多多的書，全部的書名我已經記不清了，也不記得先讀了哪些後讀了哪些。
這些書都是在學習和玩耍之間抽空讀的。讀的書越多，興趣就越濃。我並不研究書，所以也不知道它們寫得究竟是好是壞。至於書的風格怎樣，作者是誰，我從來不加注意。它們把蘊含的寶藏呈現在我麵前，而我就接受下來，好像我們接受陽光的照射或者朋友的好意一樣。我很喜歡《小婦人》，因為它使我從心靈上接近了普通的孩子們。我在各個方麵與生活隔絕，不得不從書本中為自己汲取外部世界的新鮮養料。
是《伊利亞特》一書使我對希臘產生了好感，而且早在讀希臘文的《伊利亞特》之前，我就熟悉特洛伊戰爭的故事了。也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在學習希臘語的過程中沒有碰到過任何困難，隻學了一點兒語法就一切都解決了。
我感到，對偉大的詩作，不管英文的還是希臘文的，要想理解它們，你隻需用深厚的感情去讀就行了，不一定要求對每個字的意義都能作出解釋。我希望愛給偉大詩作加上一大串解釋的學者們能夠懂得這一條簡單的道理。我知道，那些知識淵博的教授們從《伊利亞特》中發掘出來的財富，比我一輩子能發掘出來的要多得多。
雖然相比《埃涅阿斯紀》我更欣賞《伊利亞特》，但它仍然是很好的作品。我讀它的時候，盡可能地不看注釋，不查字典。我常常喜歡翻譯其中特別使我感到快樂的篇章。維吉爾對人物的生動描繪有時是很美妙的，他筆下的喜怒哀樂的天神和凡人好像蒙上了一層伊麗莎白時代的麵紗。
而在《伊利亞特》中，他們會連蹦三次然後大聲歌唱。維吉爾筆下的人物柔美靜謐，好像銀色月光下的阿波羅大理石像，而荷馬則是太陽光下秀發飄動的俊美而生氣蓬勃的少年。
時光乘著書頁的翅膀，飛逝得多麼快啊！從《希臘英雄》到《伊利亞特》不要一天的旅程，但對我來說，並不是全程都是愉快的。當別人可能已經讀了許多遍了，我也許還拖著疲憊的步子，跋涉於文法與字典的迷宮之間，或是跌入那些叫做考試的陷阱中。
學校和大學設置的這些考試讓那些尋求知識的人感到困惑，而我花費的時間都可以做一次環球旅行了。但我猜想這與《天路曆程》的情形頗為相似，盡管途中的拐彎處不時有令人驚奇的喜悅，但終究太漫長了。
還有路得的故事，多麼具有東方情調啊！樸實的鄉村生活同波斯首都相比，是多麼的不同啊！路得忠貞而柔情，她同那些收割莊稼的農民一起站在麥浪翻滾的地裏時，我們都會情不自禁地喜歡她。
她無私的高尚思想在那黑暗殘暴的時代，像是黑夜裏一顆閃耀的明星。路得那樣的愛情——超越了互相衝突的宗教信條和根深蒂固的種族偏見的愛情，在全世界都是很難找到的。
“看得見的東西是暫時的，看不見的東西是永久的”。
自從我喜愛書本以來，無時無刻不愛莎士比亞的作品。我不能準確地說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讀拉姆的《莎士比亞的故事》的，但是我知道我起初讀它的時候，還是用一個女孩子的理解力和好奇心去讀它的。
《麥克白》的故事，似乎最能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隻讀一次，我就能永遠記住故事的細節和它的瑣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鬼魔和女巫等一類印象時常在夢境中追趕我。我能夠真真切切地看見那把匕首和麥克白夫人雪白的小手——那可怕的血跡對我和傷心欲絕的王後同樣真實。
除了詩集以外，我愛讀的便是曆史一門。凡能用我的手指去撫讀的每一冊曆史書，我都去讀。
從幹巴巴的事實和更為幹巴巴的日期到格林公正生動的《英國人民史》；從弗裏曼的《歐洲史》到埃默頓的《中世紀》，我讀了手邊所有的曆史作品。第一冊使我感覺到曆史的價值的書，是斯溫頓的《世界史》，那是有人在我過13歲的生日時，特別贈給我的。
我雖然知道這部書現在不是那麼使人信服了，但我依舊把它看做珍寶之一。從這一部曆史書，我知道了一個民族是如何建立、統治自已的國家，各國在藝術和知識上是怎樣力謀進步，造成日後偉大的時代，世界的文化是怎樣興衰起伏的。多姿多彩的世界
我非常喜愛田野漫步和戶外活動。當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學會了劃船和遊泳。
住在馬薩諸塞州倫薩姆時，整個夏季我幾乎是住在船上。朋友們來看我，我就帶他們一同出去劃船，沒有什麼比這更讓我高興的事了。
我也喜歡劃獨木舟。當我說我尤其喜歡在月夜泛舟時，你們也許會啞然失笑。的確，我不可能看見月亮從鬆樹後麵爬上天空，悄悄地越過中天，為大地鋪上一條閃光的道路，但是我知道它在那兒。
當我累了，躺到墊子上，把手放進水裏時，仿佛看見這照耀如同白晝的月光正在經過，觸摸到了她的衣裳。偶爾，一條大膽的小魚從我手指間滑過，一棵睡蓮含羞地親吻我的手指。
我最喜愛乘船航行。1901年夏天，我們到了新斯科舍，第一次有機會領略到大洋的風貌。我們在伊萬傑琳的故鄉住了幾天。朗費羅有幾首名詩使這個地方更加吸引遊人。
我們在這個海港玩得非常痛快，簡直像進了樂園。我們那次乘船去貝德福拜新、麥克納勃島、約克銳道特以及諾斯威士特阿姆，那是多麼壯麗的航行啊！
夜裏，那些龐大的軍艦安靜地停泊在港灣裏，我們安閑地在艦側劃行，是多麼的美好、有趣！
這使人愉快的情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在農村，我們看到的是大自然的傑作。不像是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裏，人們的靈魂因為殘酷的生存而鬥爭而悲傷。我曾好幾次到過窮人住的又窄又髒的街道。
有錢有勢的人住在高樓大廈裏安閑自得，他們身體健壯，容貌美麗；而另一些人卻住在不見陽光的黑屋子裏，人越來越幹癟、醜陋。
想到這裏，我就感到激動氣憤。肮髒的小巷子裏擠滿了孩子，他們衣不蔽體、食不裹腹。你向他們伸出一隻友好的手，他們趕緊躲避，好像你要打他們似的。這些可憐的小生命，他們的身影總是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使我感到痛苦。
還有一些男人和女人蜷曲得不成人形。我摸過他們的手，那粗糙的手使人想到他們的生存真是場無休無止的鬥爭——不過是忙忙碌碌，想努力地做點什麼卻又總是受挫。 不斷的混戰、失敗和失望。
他們付出了那樣巨大的努力，而機遇又是那麼微小而渺茫。人們常說，上帝把陽光和空氣無償恩賜予一切眾生，果真如此嗎？在城市的肮髒小巷裏，空氣汙濁，看不見陽光。
啊！人們為何不離開城市，拋開這輝煌燦爛、喧囂吵嚷、紙醉金迷的塵世，回到樹林和田野，重過簡樸誠實的生活！那樣，孩子們才能像那挺拔的幼樹一樣茁壯成長，人們的思想才能像路旁的野花一樣芬芳純潔。當我在城市裏學習了一年之後回到鄉間時，不可能不想到這一切。
我最快樂的事便是有孩子在旁邊時，和他們一同遊戲。即使是些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好玩的朋友，我敢說，多數的小孩都喜歡我。他們領我四處走走，把他們所喜歡的東西告訴我。當然很小的孩子不會用手指拚寫，我就設法讀他們的唇語。
如果我在這件事上不能成功，他們就會做手勢，來表達他們的意見。有時我弄錯了，做了一件錯事，他們就會大笑起來。然後他們重新打手勢給我解釋。我也時常給他們講故事，教他們一種遊戲，這樣，不愉快的時光就很愉快地消磨掉了，我們過得特別開心。
我書房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印有荷馬頭像的古希臘大硬幣，掛得很低，為了方便我能輕易夠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