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六歲時,因為家裏窮,被送到了祖父母那裏,他們住在荒涼的高原上,四周沒有鄰居,除了流動的牧群,隻有野狼偶爾光顧。
祖父是個不苟言笑的牧民,常常板著臉,祖母洗衣做飯,照顧全家人的生活。吃飯的時候,總是祖父先分好麵包,然後祖母從咕嘟冒泡的鍋裏給我們每人盛上滿滿一碗蘿卜肉湯。晚飯後,所有的小孩子都擠在溫暖的爐火邊,祖母坐在小凳上一邊紡紗,一邊給我們講各種野獸的故事,直到爐膛裏的木柴燃盡,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去睡覺。我年紀最小,可以睡在裝滿燕麥殼的麻袋上。
我記得自己總是在田野裏跑,衣服上濺滿了泥點,為每個新鮮的發現興奮不已。當我對明亮刺眼的陽光感到目眩神迷時,我以為這都是嘴巴和眼睛的功勞,於是張大嘴巴、閉緊眼睛,陽光果然消失了,可我把這個重大發現告訴家人後,得到的卻是一陣笑聲。夜晚,樹叢裏清脆的嚓嚓聲在寂靜的曠野上是那麼動聽,我冒著遇到狼的危險在那裏埋伏了兩晚,終於抓到了唱歌的綠蟈蟈,它真是個歌唱家,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我隻把它作為秘密藏在心底。還有那些長在田裏的土豆、蘿卜,山坡上的染料木、歐石南,也一一走進我的視線。我就像菜青蟲爬上卷心菜、飛蛾撲向燈火,帶著強烈的好奇心走進了昆蟲、小鳥和花花草草的世界裏。
七歲時,我該上學了,父母又把我接回身邊。我的老師在家裏上課,課室既是臥室,又是廚房和餐廳,還有一把梯子通向樓上的儲藏間,喂豬的土豆和喂驢的幹草都堆在那兒。課室南麵有一扇低矮的小窗,從那裏可以看到下麵山穀的大半個村子。窗前是一張小桌,年紀較大的孩子們可以坐在那寫字,他們要自己準備筆和墨水,筆是用鵝或火雞羽毛削成的羽毛筆,墨水是混著煤灰的醋。房間一頭的牆壁上有座壁爐,和祖母家的一樣高大可觀,學生們每天來上課時都要帶一小束木柴放在壁爐邊,好讓火苗在燉煮豬食的鍋子下麵一直燒得旺旺的。
我們上課的時候嘴裏老在吃東西,胡桃啊、麵包啊,進肚子的東西要比進腦袋的多。鍋裏的土豆煮熟後,老師稍不注意,就有膽大的孩子偷偷拿刀挑起一塊吃。房間的後門通向畜欄,我們常常故意讓門開著,畜欄裏的小豬聞到香噴噴的土豆味,立刻哼哼著接連跑進來,還用柔軟的粉鼻子拱我們的手心找麵包屑吃。有時候母雞帶著一群孩子也來溜達一圈,這時大家都熱情地把麵包揉碎吸引它們,好趁機摸摸毛茸茸的小雞。在這樣亂哄哄的課堂上,我們又能學到什麼呢?像我們這麼小的孩子,除了發給一本識字課本外,老師就不管了,我們不懂什麼是語法,更沒聽說過曆史、地理,算術也隻是知道怎麼加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