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鬆毛蟲的遠足(1 / 3)

我的荒石園裏有幾棵挺拔的鬆樹,包括阿勒普鬆和奧地利黑鬆,它們和原野裏的鬆樹一樣,從幾年前就被可惡的鬆毛蟲占領。這些貪婪的鬆毛蟲肆無忌憚地破壞,把整棵樹啃得光禿禿的,像遭了一場火災似的,再也發不出令人心曠神怡的陣陣鬆濤聲,氣得我牙癢癢。為此,每年冬天我都拿著一根木棍上上下下仔細檢查,希望能把它們徹底清除。

由於鬆毛蟲年複一年總是出現在我眼前,漸漸地,我對它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為了了解鬆毛蟲生活的點點滴滴,我甚至放任它們隨心所欲地繁殖,哪怕以我全部的鬆樹為代價也不後悔。

首先,我們來看看鬆毛蟲的卵吧。八月上旬,隻要稍加留意和視線水平的樹枝,很容易就能發現一個個幾毫米長的蟲卵群。在青蔥茂密的鬆枝間,很多鬆針成對並攏在一起,葉柄被白裏透黃的小小圓柱體包裹著,這就是鬆毛蟲的卵群。卵群的表麵非常柔軟,覆蓋著整齊的鱗片,就像榛樹還未張開的柔荑花序;鱗片下窄上寬,白色半透明,底部呈淺褐色,頂端為橙黃色,一片緊貼著一片,防水性非常好,連露珠都滲不進去。

不論刮風下雨,鬆毛蟲的卵群都牢牢附著在鬆針上,要是用刷子把它從下到上掃過,細小的鱗片就會像毛一樣豎立,直到反向再掃一遍才恢複原樣。要是用指尖去觸摸,能感到鱗片像絲絨一樣柔滑,這是鬆毛蟲的蛾媽媽用身體的一部分做成的保護套,在它的溫柔嗬護下,一絲風、一滴雨都傷害不了蟲卵。

蛾媽媽是灰褐色的,樣子十分樸素,但腹部的最後一節卻閃爍著淡金色的光芒。剛發現時,這美麗的光芒讓我忍不住拿起大頭針去試探,結果輕輕一觸就蹭掉了許多閃閃發光的小亮片,它們有點像蝴蝶翅膀上的鱗片,但要大得多,而且又輕又薄,在空氣中四處飛舞。我想蟲卵就是用這個鱗片堆上的鱗片覆蓋的,果然,當我用鑷子尖夾起卵群上的鱗片時,長珠子似的白色蟲卵出現了。蟲卵分成九行,每行有三十五枚,它們錯落有致地擠在一起,沒有一絲空隙,就像工藝精湛的珍珠飾品。

要是能在晴朗的天氣裏,到戶外觀察蛾媽媽製作這件藝術品,肯定會是一件賞心樂事。可惜,蛾的生命十分短暫,而且隻在夜晚活動,等我看到的時候,產卵往往已經結束了。

鬆毛蟲的卵通常在九月孵化,早晚略有差異。為了不錯過幼蟲的出生,我找來幾根有蟲卵的鬆枝,把它們插在窗台上的水杯裏,杯子裏的水能保持樹枝新鮮。一天早晨近八點時,陽光還未照上窗戶,幼蟲們就離巢而出了。它們搖晃著黑黑的腦袋,對著鱗片又是啃又是撕,一點點探出身體,最後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整個卵群。此時的卵群外觀完整得令人吃驚,一點也看不出內部遭到破壞的跡象,隻有掀開碎裂的鱗片,才能看到裏麵已經蟲去屋空。而這些蟲卵依舊密密地排列著,像一個個半透明的白色水杯,隻不過原本的蓋子都被幼蟲毀掉了。

新生的幼蟲又瘦又小,淡黃色的身體上布滿纖毛,有長些的白毛,也有短些的黑毛。和弱不禁風的身體相比,它們的腦袋很大,烏黑發亮、長著角,還裝備著專門對付堅硬鬆針用的大顎。幼蟲離開搖籃後,很快向貫穿卵群的鬆針和鄰近的葉子進發,埋頭啃出一個個凹下去的小口。它們剛才還散開亂走,一會又三四條一起排成直線,這是在為將來的列隊遠足排練呢。

陽光漸漸移到窗台上,幼蟲們似乎不喜歡亮光,紛紛退回出生的搖籃,亂七八糟地聚在上麵開始吐絲蓋房子。它們把作品搭在鄰近幾根鬆針上,就像一張蓬鬆的紗帳。中午陽光變得刺眼的時候,幼蟲們就躺在帳子下睡午覺,等下午陽光從窗前消失後,才排好隊爬向四周,到鬆針上吃東西,然後接著勞動。幼蟲們非常勤勞,不到二十四小時就織出了榛子大的紗帳,兩個星期之內,這個榛子就能長成蘋果那麼大,而這也隻不過是過冬前的臨時住所,在天氣還算溫暖的時候,住這種簡單的薄帳子已經足夠了。

戶外的天氣複雜多變,對在園子裏的鬆樹上出生的幼蟲來說,遠離庇護所是有危險的,所以它們就啃起帳子裏的鬆針來。這樣一來倒是安全省事,然而鬆針被啃到葉脈就會枯萎脫落,連累紗帳也東倒西歪,讓風一吹就破爛不堪了。此時幼蟲們就成群搬走,去別的地方重新搭帳子。隨著周圍的鬆針被吃光,新帳子很快也不能用了,於是幼蟲再次搬遷。搭建帳子的位置在鬆樹上越來越高,有時候甚至會到達樹頂。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星期後,鬆毛蟲的第一次蛻皮開始了。蛻完皮的幼蟲身體有兩厘米長、四毫米粗,皮膚上有醒目的斑點,還長出了濃密的纖毛,腹部和胸側的毛顏色發白,背部的毛則是鮮豔的橘黃色。

十一月寒流臨近,該抓緊時間修建一個結實的冬季住所了。在高高的鬆樹頂上,鬆毛蟲們發現了一個枝葉茂密的角落,就在那裏搭起窩來。它們用絲線把那片枝葉攏起來,使邊緣的鬆針都向中心微微彎曲,最後全部隱沒在大帳子裏,一個結構穩當、能經受風吹雨打的窩就初現雛形了。

十二月初,鬆毛蟲的窩已經有至少兩個拳頭那麼大了,到冬末即將完工時,它的容積將達到兩升,外表像極了巨大的蛋。蛋的中心是一個不透明的白色大殼,裏麵既是臥室又是堆積皮屑的垃圾場,還垂下來一串串珠子似的糞便。鬆毛蟲們就在這個髒乎乎的地方爬來爬去、擠擠蹭蹭,身上的纖毛不時掃過糞便。幹燥的糞便不會把纖毛弄髒,卻在暗中給它們塗上了毒素。我們的皮膚接觸鬆毛蟲的纖毛後,會被糞便裏的毒素刺得痛癢難當,我就曾經被它們擦到眼睛,弄得又紅又腫,真是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