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昆蟲的名聲往往來自民間傳說。比如蟬,還有什麼昆蟲比它名氣更大呢?可惜,它是因為懶惰而出的名。
我小時候就聽過蟬向螞蟻乞討的故事,在《拉封丹寓言》裏是這麼說的:
貪玩的蟬知了知了地歌唱了一個夏天,北風刮起時,它饑餓難耐,隻好向鄰居螞蟻乞討:“請給我幾粒糧食,讓我熬到明年春天吧。”
螞蟻諷刺它說:“夏天你在幹什麼?現在不如去跳舞!”
再往古代追溯,伊索也講過類似的故事。雅典的小孩們背著無花果和橄欖去上學的路上,也許就在背誦這樣的課文了。
可是,我很懷疑這兩位寓言大師真的了解蟬,在我們鄉下,農民們都知道蟬不吃麥粒、小蟲子之類的東西,而且在冬天也見不到蟬。
天氣快要轉冷時,農民們都扛著鏟子去給橄欖樹培土,他們經常從樹根下翻出蟬的幼蟲。每年夏天,他們都能見到這些小家夥從土裏的圓洞鑽出地麵,爬上樹幹,掛在樹枝上。然後它們的背部從中間裂開,完整地蛻掉外殼,身體從晶瑩的淺綠色漸漸變成不透明的棕色。
而且蟬絕對不是乞丐,從不向螞蟻要吃的,正相反,是螞蟻餓得肚子咕咕叫,厚著臉皮去求蟬,不對,實際上是搶劫。下麵我就來講講這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奇事。
七月的午後悶熱難耐,一連很多天沒有下雨,植物都耷拉著葉子,田野裏的昆蟲口渴極了,拖著疲乏的身子四處找水。隻有蟬悠然自得,它選了一根光滑細嫩的樹枝,用長錐子般的吸管鑽透堅硬的樹皮,然後就像水泵從井裏汲水似的,有滋有味地喝著。井水又涼又甘甜,它不由滿意地唱起歌來。
從井口湧出的汁水像一條清香四溢的小溪,沿著樹幹緩緩流下。樹根處,早有一群口幹舌燥的家夥被吸引而來,它們先是小心地舔著,然後匆匆湧向井口。在這支隊伍中有胡蜂、蒼蠅、泥蜂、花金龜,但最多的還是螞蟻。個頭比較大的昆蟲吸到一口樹汁就迅速讓開,繞一圈再回來;個頭最小的螞蟻迫不及待地擠到蟬的肚子下,蟬不時抬起腳,好讓它們爬到井口喝。最後,想喝到更多水的念頭讓這些昆蟲失去了理智,合起夥來要把蟬趕走。其中最賣力的就是螞蟻,它們拖著蟬的翅膀,拉扯觸角、啃咬腳尖,我還親眼看見一隻螞蟻抱著蟬的吸管,拚命往外拔。蟬雖然個頭最大,但也禁不住這些強盜搗亂,氣得衝它們撒了泡尿就飛走了。現在,螞蟻成了水井的主人,但是,缺了舊主人的泵,水井很快就幹了。螞蟻們可不管那麼多,先解了眼前的渴,下次可以照樣再搶一口井。
五六個星期後,蟬聲嘶力竭掉下樹來,很快它就會被螞蟻撕碎拖回洞去,充實過冬的糧倉。垂死的蟬躺在塵土中,被螞蟻團團圍住,它的心裏一定感到無比哀傷吧。
這就是蟬和螞蟻真實的關係,蟬是辛苦的勞動者,而螞蟻才是坐享其成的強盜。
蟬就像是我的鄰居。我家院子裏有兩棵高大的法國梧桐,整個夏天都綠意盎然,每年七月,總有成群的蟬出現在我的院子裏,它們從早到晚盡情高歌,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震得我頭昏腦脹,心思一刻也靜不下來。好像這兩棵大樹完全是屬於它們的,隻因為我要為它們寫故事,才允許我分享一片綠蔭。那麼,就由我來講一講這些歌唱家的一生吧。
一年中最早見到蟬的時間是在夏至前後。在被陽光曬得又幹又硬的小路兩邊,出現了一些手指粗細的圓洞,它們就是蟬的幼蟲爬上地麵用的通道。圓洞的數量很多,大都位於最曬、最幹燥的地方,因為蟬的幼蟲有鋒利的挖掘工具,所以喜歡在最堅硬的土裏挖洞。
我的花園裏就有這樣一條小路,陽光被圍牆反射到路麵上,燥熱難當,蟬的圓洞在路麵上比比皆是。
圓洞的直徑約有兩厘米半,深約四厘米,是一個基本垂直的圓柱形,洞底比通道稍微寬敞一點。蟬的幼蟲要在地下居住四年,這裏隻是一個臨時的休息室兼氣象站,休息室的牆壁就像抹了層灰漿般堅固、光滑,通道的牆壁也經過了粗略粉刷。
在蟬的幼蟲準備出來時,它會用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的時間挖掘通道、加固牆壁,直到快接近地麵時才停下來,然後它就能透過那層薄薄的天花板感知外麵的溫度和濕度:如果天氣不好,它就睡在臨時臥室裏,在風雨中蛻皮無異於自尋死路;一旦天氣好轉,它就沿著通道爬到高處,頂開天花板,爬到陽光下。
真令人吃驚,我滿以為從那麼幹燥的地方鑽出來,蟬的幼蟲應該滿身塵土,可是幾乎每條幼蟲身上都濕濕的,而且沾著泥點!原來,幼蟲的身體裏充滿了液體,需要挖掘的時候,幼蟲就把這些液體像尿一樣從尾部排出,澆在挖出的幹土上和成灰漿,再用身體把灰漿抹在牆上。經過不斷地擠壓後,就出現了一條結實、通暢的道路,而且非常幹淨,所有挖出來的散土都被利用上了。
那麼,幼蟲的尿液來自何處呢?
我小心翼翼地挖開一個地洞,在最底下休息室的牆壁上,露著一段新鮮的樹根。其他的地洞也是如此,穿牆而過的樹根有的粗如筆杆,有的細如麥秸。原來如此,雖然蟬的幼蟲喜歡幹燥,但當它開鑿休息室的時候,總要挨著生機勃勃的地下根。它讓一部分根須露在牆上,這條天然的水管就為它所用了。把挖出來的幹土和成泥需要不少水,幼蟲用光儲存的水後,就爬回休息室,對準樹根刺進吸管,把自己灌得鼓鼓脹脹的,再回到通道挖土和泥。最後用自己肥胖的身體把泥漿壓緊,一條寬敞結實的通道就慢慢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