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美好的回憶(1 / 1)

我老了,過去的事情常常浮現腦海,帶我回到一段段有蟲相伴的美好時光裏。

還記得觀察聖甲蟲時,我和幾個年輕人沿著山路一邊聊天,一邊尋找聖甲蟲滾動糞球的身影。春天的山區,接骨木和英國山楂樹已經開花,燕子追逐著飛蟲平掠過草地,斑點蜥蜴爬出洞口曬著自己的花屁股,綠浮萍覆蓋的溪水裏,美麗的刺魚換上了新婚的裝束。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妙,我們高聲談笑,充滿了對自然的渴望。

曾經為了收集大孔雀蛾繭,我不顧劃傷鑽進荊棘叢裏,又到處找人幫忙,總算湊了十幾個。誰知五月裏突然氣溫驟降、北風咆哮,梧桐樹新長出來的葉子都被刮爛了,夜裏冷得像冬天一樣。不穩定的天氣讓蛹裏的大孔雀蛾一鑽出來就失去了活力,我一年的辛苦全部付諸東流,但我從失敗中得出了推測,就是大孔雀蛾氣味的傳播與溫度息息相關。

在研究鬆毛蟲的日子裏,我常常被它們的纖毛弄得兩手生疼,搽什麼藥都沒用,最後還是用荒石園裏的歐芹和馬齒莧減輕了疼痛。其中馬齒莧的治療效果特別迅速、徹底,這種貼地生長的植物在鄉下很常見,我把這個方法推薦給護林人,減輕了他們清除蟲窩時的困擾。

五月的丁香花季是包括花金龜在內許許多多昆蟲的節日,甬道兩邊花串累累的樹枝彎向中間,搭起了一個尖尖的拱頂,清晨的陽光穿過枝葉灑下來,露水消失而花香漸濃。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從一棵樹走向另一棵樹,每次都為眼前的場景發出一聲讚歎:曾經敵對的幾種蜜蜂合飲著一個花盞,華麗的金鳳蝶喝幾口蜜就飛起來跳一段群舞,當然也少不了花金龜在蜜汁裏憨憨的睡姿。

還有記錄蜘蛛結網的那些夏日,家裏人每天都跟著我去參觀蜘蛛的進展,看到它的大腳在顫顫的蛛絲上做著那麼精密的工作,用根根細絲結成了整潔閃亮的圓花網,大人小孩都不由連連驚歎。有時候我在園子裏留得比較晚,回來的時候,家人往往都沒睡,圍著我問:“今天它補網了嗎?”“今天它抓到蝴蝶了嗎?”於是睡前時光就在美好的講述中度過了。

這樣充實快樂的日子是我麵對貧困潦倒的生活沒有低頭,努力爭取來的。

我的職業是教師,許多個冬日深夜,我獨自坐在爐邊讀書,忘記了家裏已經沒有明天的糧食,忘記了那份連糊口都勉強的教師工資。那本使我丟開煩惱的書是一個昆蟲學小冊子,作者是當時昆蟲學的祖師——列翁·杜福爾。受到這本書的啟發,我滿腔熱情地開始投入全新的研究工作中,不久就發表了我的昆蟲學處女作,它不僅獲得了法蘭西學院頒發的獎項,還得到了列翁·杜福爾的親筆讚譽,鼓勵我在研究昆蟲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今天我一想到那些熱情洋溢的話語,眼裏仍會湧上激動的淚水。

我的研究方法與眾不同,別人都是在實驗室裏將蟲子開膛破肚,而我是走到陽光下、田野間觀察它們怎樣捕獵,怎樣蓋房子、結婚、生育後代。這樣一來困難就大多了,我必須付出極大的耐心,才能抓住轉瞬即逝的一星半點機會。我的觀察地點大多是在陽光直射的坡地上、悶熱的山溝裏和危險的懸崖峭壁上,有時還受到路人的打擾,這些人中也包括鄉下警察。

鄉下警察的脾氣通常都很固執,他看著我整天東遊西逛,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還時常停下來這裏敲敲、那邊挖挖,立刻把我列入了懷疑對象,他覺得我隨身背的標本箱不是裝著贓物就是偷來的兔子。終於有一天,我正趴著看飛蝗泥蜂幹家務,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大喝:“請你跟我走一趟!”不論我怎麼解釋,他都不相信我天天頂著烈日隻是為了看蟲子。

還有一次,為了觀察本地的一種泥蜂,我天一亮就趴在山穀裏的石頭上。三個去葡萄田的女人經過時看了看我,向我道了聲早安,我也有禮貌地問候了她們。等到夕陽西下,那幾個女人頂著籃子回家時,看到我還在石頭上,甚至姿勢都沒變,我聽到其中一人小聲地說:“真可憐,原來是個傻子。”

現在,我已是滿頭銀發、老眼昏花,這些點點滴滴的回憶就像照進老屋的陽光,對我來說是那麼溫暖,歲月的流逝沒有磨滅它們,反而使之曆曆在目,每一個細節都變得愈發清晰。

在回憶裏,我甚至可以穿越時光走廊,透過曾經純真、清澈、執著的眼睛看到過去的自己,一個深深熱愛大自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