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參加代表大會

大約在我離開慧馬國的三個月前,我的主人灰馬作為我們居住地區的代表,參加了這樣一次全體代表大會。在這次會議上,慧馬們又辯論了一個老題目:要不要將“野猢”從這個世界上消滅掉?

有一位主張消滅“野猢”的代表提出了幾個很有分量的論點。他宣稱,“野猢”是大自然產生的最有害、最醜惡的動物,因此,它們也是最難駕馭、最難調教、最調皮搗蛋、最凶惡歹毒的動物。它們會咬死、吞食慧馬飼養的貓兒,踐踏慧馬種植的燕麥和草地。如果沒有好好看管的話,它們還會幹出其他千百種罪惡勾當。

其他幾位代表也發表了相同的看法,我的主人灰馬便向大會提出一項建議。它說,它同意前麵那位尊敬的代表的傳統說法,肯定最初“野猢”是從海外被人驅趕來到慧馬國的。它提出這個主張的根據是因為它現在就養有一隻這樣奇妙的“野猢”。

灰馬接著又向代表們述說它初次發現我的情景:當時我全身都用其他動物的毛皮製成的套子包裹著。

我有自己的語言,但目前已學會了它們慧馬的語言,我已經向它講述了讓我來到慧馬國的各種意外事件。

它又說當我赤身裸體的時候,我身體的各個部分就跟“野猢”的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是皮膚更白皙,體毛更稀少,爪子也更短小。

它又說,我如何盡力說服使它相信,在我的祖國和其他的國家裏,“野猢”擔當的是統治者的角色,是理性的動物;在我們那裏,“野猢”還驅使慧馬從事勞役。它發現我具備“野猢”的一切特性,隻因稍有理性而顯得更文明些而已。不過它強調說,無論如何,與慧馬相比我就差得遠了,正如慧馬國的“野猢”無法與我相比—樣。

這就是我的主人灰馬認為可以讓我知道的那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一些情況。不過它隱瞞了一個關於我的細節,我覺得很不高興。

慧馬沒有文字,因此它們的知識全靠代代相傳。在這個團結一致,天生具備各種美德,完全受理性控製,跟其他國家全無貿易往來的國家,曆史上發生的重大事件屈指可數,它們完全可憑記憶保存下來。

慧馬根據太陽和月亮運轉的周期計算年月,但是並不細分為星期。它們對這兩個發光的星球的運動規律非常熟悉,也了解日食和月食的自然規律,這可以說是它們在天文學方麵的最高成就。

慧馬的詩歌,可以說已經超越了所有其他生物在這方麵的成就。它們的比喻恰當、細致,描寫的準確性無與倫比。它們的韻文也具備詩歌的兩個特點,內容通常是歌頌友誼和仁愛的行為,讚揚那些在賽跑和其他體育項目中的優勝者。

它們的建築物,雖說非常粗糙簡陋,但卻很方便,而且設計合理,足以防止寒冬酷暑對它們的傷害。它們栽種的一種樹,樹齡40年時根部便開始鬆動,一遇風暴便被吹倒。這種樹的樹幹筆直,還不知道使用鐵器的慧馬便用尖利的石塊把樹幹削尖插在地上,大約相距10英寸插上一根,然後編織上一些燕麥稈或枝條之類的材料做成牆壁。房頂和門也是用同樣的方式編織成的。

慧馬利用前蹄中間的凹陷處取拿東西,就像我們人類使用雙手拿東西一樣,其靈巧和熟練的程度超出了我原來的想象。我親眼見過主人灰馬家裏一匹白色母馬用它的前腳穿針引線。

它們同樣用前腳給母牛擠奶、收割燕麥……完成我們要用手才能做的一切工作。它們有一種堅硬的燧石,用它摩擦其他的石頭,就可做成楔子、斧頭和錘子等可以使用的器具。

用這種方法磨製出來的石頭工具,可切斷幹草、收割天然生長的燕麥。“野猢”負責把一捆捆的燕麥裝車拉回家裏,充當仆人的馬則在茅屋裏踩踏麥稈將麥粒弄脫,然後收藏在倉庫裏。它們用泥土和木頭做成各種粗糙的容器,利用陽光烘烤燕麥麵包。

慧馬如果能避免意外的傷亡,便能順利地活到老年才壽終正寢,然後被埋到一個雖可以找到但卻最偏僻的地方。在它們去世的時候,它們的親友既不表示快樂,也不表示悲傷。

當垂死的慧馬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它也不會覺得有絲毫的遺憾,它會把死亡當做到鄰居家做客後又回到家裏一樣。

我記得,我的主人灰馬有一次約一位朋友帶其家人到它家來商量要事。在約會那天,那位女客人帶著它的兩個孩子來得很遲,它表示了兩次歉意。

首先它代表丈夫向主人道歉,據它說,它丈夫恰巧在當天早上到“斯奴溫”去了。斯奴溫這個詞在慧馬的語言中表達一種很強烈的感情,用英語很難翻譯出來,它的意思是“回到它第一個媽媽家裏去了”。

接著它又為自己不能準時前來赴約表示歉意。它說,因為丈夫早上拖了很久才去世,而它又跟家裏的仆人商量,找一個方便的地方讓它丈夫安息。我注意到,它在我們家裏的言談舉止也和其他慧馬一樣高興。

慧馬一般活到70或75歲,很少有能活到80歲的。在死亡之前幾星期,它們會覺察到生命力在逐漸減弱,但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病痛。

在這幾星期裏,它們的朋友比平時更頻繁地前來看望它們,因為它們自己已無法像平時那樣輕鬆、方便地出門去做客了。不過,大約在它們逝世前10天,它們會乘上一輛由“野猢”拉動的輕便滑車,去回訪那些曾來探望過它的朋友。

這種滑車不僅是臨死的慧馬出門跟友人告別時使用的,也是老年慧馬出門長途旅行時的工具。每當那匹垂垂老矣的慧馬出門向朋友做這種回訪的時候,它們總要向朋友們鄭重地告別,好像它們將要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度過自己的晚年似的。

被迫返鄉

在慧馬國,我把自己的簡樸生活安排得很合心意。我的主人灰馬命令仆人按照它們的樣式,在距它的正屋大約6碼遠的地方為我造了一間房子,房子的四壁和地板用黏泥塗抹,把我自己設計的燈芯草墊掛在牆上。

我把野生的大麻捶軟,用它編織成被套,然後把鳥兒的羽毛裝進被套裏做成被子。鳥兒是我用“野猢”的毛發編織的網兜捕來的,鳥肉則是很好的食物。我用腰刀做了兩把椅子,那匹栗色小馬幫我幹了大部分的粗活。我的衣服穿破後,我又親自用兔皮另做了一套皮衣。

另外,我還用這種毛皮做了幾雙很舒適的長襪。我用從樹上劈下來的木片換掉穿破的鞋底;穿爛的鞋幫,則用“野猢”皮換上。我時常從樹洞裏掏出蜂蜜,摻水當做飲料,或塗在麵包上食用。

沒有人能比我更好地證實“人類最易滿足”和“需要是發明之母”這兩句格言的真實性了。我享受著身體健康、心境平和的樂趣,不必擔心朋友的背叛和變節,也無須提防明槍暗箭的傷害。

我曾得到幾位前來主人家做客或赴宴的慧馬的厚愛和接見。在這種場合,主人灰馬便莊重地允許我留在屋裏聆聽它們的談話。灰馬和它的客人時常向我提些問題,並仔細聆聽我的回答。

有時候,我也有機會陪伴我的主人灰馬出門拜訪其他的友人。除非要我回答問題,否則我從來不敢妄自開口。就是我開口說話時,內心也深感遺憾,因為這種應酬要花去我許多自我改造的時間。

在這樣的談話中,我更喜歡做一個謙恭的聽眾,因為慧馬們的談話對我很有啟發,它們都是用最簡單的詞彙表達最有意義的內容,從無半句廢話。在這種場合,可以看到它們非常講究禮貌的舉止,但又不拘泥於形式上的矯揉造作。在這種場合,講話者心情愉快,聽的人也樂意傾聽。

慧馬們認為,當大家相聚的時候,短暫的沉默可以改進談話的氣氛,我覺得這個觀點完全正確。因為在這段短暫的停頓時間裏,一些新的想法會從各人的腦子裏萌生,而這些新的想法又可以使討論變得更生動活潑。

我坦白地承認,我所掌握的這些有點價值的知識,全是從我的主人灰馬的談話、從它與友人們的討論中得來的。我覺得,能有機會傾聽它們的這些談話,遠勝於去旁聽歐洲那個最偉大、最聰明的議會的辯論。

我讚賞慧馬國居民的力量、儀態和速度,這些和藹可親的慧馬具有那麼多的優良品德,令我產生了最高的敬意。

當我想起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同胞和全體人類的時候,我覺得他們的外貌和性情實際上就跟“野猢”一樣,雖然也許顯得比“野猢”更文明些,但是我們具有的理性除了發展、加深我們的罪惡之外別無用處;而在慧馬國裏,人類的同類“野猢”卻隻有與生俱來的劣根性而已。

當我有時候對著湖水或清泉照自己的影子時,我就自己覺得麵目可憎而轉過臉去,我寧願多看一眼普通“野猢”的嘴臉,也不願多看一眼自己的尊容。

就在我受到慧馬周到的照應過著這種很幸福的生活的時候,有一天早晨,主人灰馬派仆人把我請去。我從它的臉色注意到,它心中一定有什麼為難之事,正不知如何開口對我說才好。沉默一陣之後,它對我說,它不知道我聽了它的話後會有什麼反應。

原來,在最近舉行的那次慧馬全國代表大會上,討論對“野猢”的處理意見時,代表們就對它在家裏養了一隻“野猢”,不是把他當做一隻野獸而是當做嘉賓優厚禮遇一事進行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