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修學儲能(2 / 3)

楊昌濟顯然還有些難以相信:“把你抄的給我看看。”

厚厚幾大本手抄本擺上了毛澤東的課桌,楊昌濟翻閱著抄本,整整七本用白紙簡單裝訂的手抄本上,字跡雖有些潦草,卻是密密麻麻,一字不漏。他看看毛澤東,眼前的學生帶著黑眼圈,精神卻看不出一點疲倦。楊昌濟又翻開了擺在旁邊的“講堂錄”,看到筆記本上,同樣是密密麻麻的潦草的字跡,上麵還加著圓圈、三角、橫線等各種不同的符號,旁邊見縫插針,批滿了蠅頭小楷的批語。他驚訝地問:“這是你的課堂筆記?所有的課都記得這麼詳細?”

毛澤東回答說:“一般社會學科的課我都記。”

“怎麼還分大字小字,還有那麼多符號?”

“大字是上課記的,小字是下課以後重新讀筆記的心得,那些符號有的是重點,有的是疑義,有的是表示要進一步查閱……反正各有各的意思。”

楊昌濟點了點頭:“你很舍得動筆啊。”

“徐老師說過,不動筆墨不看書嘛,我習慣了,看書不記筆記,我總覺得好像沒看一樣。”

楊昌濟放下了講堂錄,看著毛澤東,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他抱起手稿和自己的備課資料,走出一步,又回頭:“對了,禮拜六下午你好像隻有一節課吧?如果你願意,以後禮拜六下了課,可以到我這兒來,隻要是你感興趣的內容,我給你做課外輔導。”

毛澤東問:“禮拜六您不是沒有一師的課嗎?”楊昌濟笑著說:“以後有了,你的課。”

一樣的周末,因為不一樣的心境,這些同學少年各自品味著屬於他們的青春滋味。

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蔡和森歸心似箭,回到了湘江西畔的溁灣鎮劉家台子:“媽,我回來了。”

正在吃飯的蔡暢蹦了起來:“哥。”

葛健豪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蓋住破木桌上的東西,然而蔡和森已經來到桌前,葛健豪的手又縮了回來。桌子上,是兩碗幾乎看不見米的稀粥,和兩塊黑糊糊的餅子。看看母親和哥哥的神情,蔡暢也反應過來,拿著半塊黑餅子的手藏向身後,但蔡和森已抓住她的手,將餅子拿了過來。他掰開餅子,碎糠渣子灑落在桌上。把那半塊糠餅捏在手裏,蔡和森坐在門邊的石階上,他慢慢地掰著,一口口細細地嚼著,嚼著。蔡暢蹲在他的身邊,有些不安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哥,其實——糠餅子也挺好吃的,嚼久了,還有一股米飯比不上的清香呢。”

蔡和森沒吭聲,又掰了一塊糠餅,放進口中。

“哥,你別這樣了。火柴廠關門了,我和媽會找別的事做,我們不會總吃這個的。”懂事的蔡暢抱住了哥哥的膝蓋,安慰哥哥說,似乎整天吃這餅的是蔡和森而不是她和媽媽。

“我知道。我隻是想嚐嚐,嚐嚐這股清香而已。”蔡和森微笑著,撫了撫妹妹的頭,“進屋睡吧,哥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蔡暢猶豫著站起身,看看哥哥,悄悄回房間去了。

殘月當空,從烏雲中探出,灑下淺淺的月光。蔡和森仰望著月亮,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牆角,掀開破草席。那隻擦鞋的工具箱還靜靜躺在裏麵,蔡和森抹去箱子上的灰塵,清理著一件件擦鞋的工具。他抖了抖那塊拋光的絨布,仿佛是在試探自己的手藝是否還熟練。

一隻手無聲地按在他的肩膀上,蔡和森猛回頭,看到媽媽溫暖而平靜的目光正直視著自己。沉默中,葛健豪蹲下身子,接過絨布,抹去了剩下兩件工具上的灰塵。“周末,其他時間不行。”關上鞋箱,站起身,葛健豪看著兒子的笑臉,理了理兒子的頭發,說,“沒有什麼坎是人邁不過去的,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再難,天塌不下來。”

蔡和森用力點了點頭。月光下,葛健豪撫著兒子的頭,突然抱住兒子,在他額上親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蔡和森背著擦皮鞋的箱子出了門。

而在周南中學的寢室裏,斯詠正專心致誌地在一本書扉頁上題字。警予輕手輕腳地從後麵摸上來,摸到斯詠身後,大喝一聲:“寫什麼呢?”

“嚇死我了,幹什麼你?”斯詠嚇了一跳,一把蓋住書。

“看你寫得那麼認真,過來參觀一下囉。寫什麼好東西,還遮著蓋著?”

斯詠把書推了過來,警予一看,那是一本《倫理學原理》,書的扉頁上寫的是“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哎,你平時不是最煩《詩經》嗎,怎麼還抄這個?不就是有隻鳥在嘰嘰喳、嘰嘰喳,想找隻笨鳥跟它一塊叫嗎?很平常啊。嗬嗬,不會是有誰想跟你一塊叫吧?”

斯詠不再理睬警予,把頭埋在書裏了。警予看看她,三下兩下、幹淨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書包,蹬蹬蹬一個人出了門。

“擦鞋嗎,先生?又快又好……”蔡和森坐在街邊擦鞋攤前,招攬著生意。遠遠的,一個正好經過的靚麗身影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走過來,停在了他的身邊。蔡和森一抬頭,站在麵前的,居然是笑嘻嘻的向警予。

蔡和森愣了一下,才認出她來:“嗨,是你啊。”

“老遠就看到是你。又在擺攤呢?哎,對了,上次你去考了一師嗎?”

蔡和森笑了笑,說:“考了。”

“沒考上?”

“考上了。”

“考上了?那你怎麼還……”

“擦皮鞋是吧?沒錢就來擦囉。”

“哦!勤工儉學。佩服佩服。”

“這有什麼好佩服的?人要吃飯嘛。”

“話不是這麼說,現在哪個學生拉得下麵子幹這個?隻要考進個學校,一個個都好像上了天,恨不得把自己當文曲星供起來。像你這樣的,我還真是第一次看見呢。”她在蔡和森身邊蹲了下來,撐著下巴,盯著蔡和森:“嗯,我呢,今天出來給家裏寄信。現在信也寄了,回去呢,也沒別的事。所以呢……”

蔡和森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警予不容他回絕地說:“你教我擦皮鞋!”

“哎!擦鞋擦鞋,擦皮鞋囉……”

警予敲打著鞋刷子,扯開嗓子吆喝著。路人們紛紛側目——這麼漂亮而穿著高檔的小姐居然吆喝這個,著實令人吃驚。連蔡和森都覺得有點不自然了,他推了推警予讓她小聲點,提醒她說別人都在看她呢。警予卻敲得更起勁了,聲稱做生意嘛,就是要招人看呀。繼續用更大的聲音吆喝著:“來來來,哪位擦皮鞋?”

一個男人擠了上來問:“哎,你們倆誰擦皮鞋啊?”

警予:“他是師傅,我是徒弟,你想要師傅擦還是要徒弟擦?”

“徒弟,就徒弟。”

“那請坐吧!”

男人興高采烈地坐了下來,警予抄起工具就要動手,又抬頭看看客人,說:“我剛學的,擦得不好別怪我啊!”

男人忙不迭地答道:“不怪不怪。”

看到警予的功夫還不錯,人群一陣議論紛紛,好幾個男人也擠了上來:“我也擦……我也擦……”

一撥客人過後,兩人嘩啦嘩啦地數著銅錢,才發現自己真是“發財”了。趁著沒有客人,兩個人坐在街邊,說起上次報考一師的事情,警予問:“你們第一師範跟你一批考進去的,有個叫蔡和森的,你認識嗎?”

蔡和森不禁一愣:“你打聽他幹嘛?”

“我看過他的入學作文,我們老師當範文發給我們的。怎麼寫得那麼好,真是氣死我了。”

“他寫得好你也生氣啊?”蔡和森簡直哭笑不得,“有那麼嚴重嗎?我看他很一般呀!”

“寫得也太好了一點嘛!我一直覺得自己作文好,跟他一比,人生都一片黑暗了。”警予容不得人家說蔡和森一般,“去,不識貨!就他的文章,全長沙的學生,沒人比得上,包括我。我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我怎麼就比不上他呢?未必他三頭六臂啊?”

蔡和森暗自笑了,隨口說:“三頭六臂?肯定沒有,他嘛,也跟我差不多,一副窮樣。”

“我現在呀,把他那篇文章貼在我床頭,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衝著那篇文章大喊一聲:‘姓蔡的,你等著瞧,我向警予總有一天要強過你!到時候,我就拿我的文章去找你,讓你挖個地縫自己鑽進去!’”想想,她又歎了口氣,說:“唉,也就是說說而已,真想趕上他,不知猴年馬月嘍!”

“我看沒問題,憑你這股倔勁,那姓蔡的肯定兔子尾巴長不了。”

“對,總會有那一天。”警予看看天,突然想起斯詠,轉頭對蔡和森說,“哎,我得走了,再見……喂,我說的話,你可別告訴那個蔡和森啊!,”

“你放心,我是肯定不會告訴第二個人的。”蔡和森望著警予風風火火離去的背影,笑著自言自語了一句,“向警予。”

茶葉店裏,趙一貞正捧著一本英文小說在讀。陽光斜照,映著她柔美而清純的臉。她眉頭輕蹙,讀得很入神,也顯然很吃力。櫃台前,傳來了劉俊卿輕微的咳嗽聲,趙一貞一抬頭,正碰上劉俊卿的目光,一陣緊張,她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

劉俊卿同樣也很緊張,他用有些幹澀的聲音說:“我,買點茶葉。”

趙一貞低著頭問:“要什麼茶?”

“嗯,”劉俊卿的心思當然並不在茶葉上,他隨手一指,說:“就這個吧。”

“您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