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釗說:“這個張校長,期中期末還不夠,是不是想把我們考死?”
易禮容說:“難怪聽說他是紀墨鴻推薦的,現在我才明白了,還是因為孔校長得罪了那個湯屠夫,他故意派這個張幹來整我們一師的。”
易永畦說:“話也不能這麼說,張校長可能是想抓好學習……”張昆弟打斷他,“隻有你老實!抓學習?他張幹來了才幾天,你看看出了多少花樣?加校規加校紀,取消讀書會,增加晚自習,連潤之兄出去搞鍛煉他都不準。現在又是什麼月考,不是整人是什麼?”
毛澤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看啊,不能讓他把我們當軟柿子。”
羅學瓚眼前一亮:“潤之,你有什麼主意,我們聽你的,你說,該怎麼辦吧?”張昆弟、周世釗等人都安靜下來,豎著耳朵聽毛澤東的主意。
誰知毛澤東輕描淡寫地說,“怎麼辦我不知道,反正他考他的,我就不理他那一套,他能怎麼樣?”說完,他拿起飯碗,“走,吃飯去。”
張昆弟、羅學瓚相互交換了個眼神,很顯然,他們從毛澤東這句話中受了啟發,兩個人臉上掛著會心的微笑,勾著肩膀出了宿舍。
月考成績很快就出來了,按照張幹的吩咐,按分數排出名次貼在了公示欄,前十名寫在紅榜上,後十名寫在白榜上,中間的名次寫在綠榜上。與往常不同的是,同學們這一次關注的重點不是紅榜,反而是白榜,在那裏指指點點,高聲大笑。
一個同學說,“我原以為我夠厲害的了,原來還有比我更猛的,唉,居然讓你上了白榜。”
另一個同學一拍大腿,“早知道我就幹脆交白卷。”
人群裏,也在看榜的黎錦熙和方維夏兩個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兩個人悄悄出來,低著頭悶聲朝辦公室走去。果然,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張幹嘶啞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一次月考,全校三分之二的學生不及格!這……這些題目並不難呀,怎麼會考成這樣?難道這就是一師的教學質量?這樣下去,一師還能出幾個合格的畢業生?不行,全校補課!馬上補!方主任,黎老師,你們通知下去,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增加兩節晚自習,星期天全天補課,還有,取消課間操,把做操的時間,並進上午第二節課。”
方維夏和黎錦熙都愣住了:方維夏說,“校長,這樣怕不妥吧?”張幹說,“有什麼不妥?學生成績都成這樣了,還不補怎麼得了?”黎錦熙急了,“可補課也沒有這樣補法的。學生也是人,連課間操都不做了,哪有這樣壓著學的?”
張幹說,“讀書就是要有壓力!不壓哪來的成績?”黎錦熙反問,“可張校長壓來壓去,壓出成績了嗎?”張幹指著黎錦熙說,“你是說——倒是我害學生成績變差了?”方維夏拉了黎錦熙一把,黎錦熙卻把他的手一甩:“反正孔校長手上,一師的學生,從來沒有這麼差的成績!”
“你……”張幹騰地站了起來,顫著聲音說,“黎錦熙,我是第一師範的校長,第一師範的教學怎麼進行,我說了算!”黎錦熙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可以告訴張校長,這樣的教學方式,我絕不讚成!”
黎錦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中猶如有一團火在燒,拿起筆,辭職信一揮而就。但完成之後,他又坐了下來,看著辭職信發呆。方維夏從後麵追過來,推開門,看到黎錦熙手裏的辭職信,臉色都變了,一把抓起,揉成一團,“錦熙,你……”
正在這時,蔡和森、毛澤東、張昆弟、羅學瓚等幾個同學也聞訊起來了,他們站在辦公室門口,一個個像做錯事的孩子,低頭看著地麵,不敢進來。
黎錦熙笑笑,對同學們說,“都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說著,又從抽屜裏拿出幾封信,遞給方維夏。方維夏打開一看,都是來自北京大學文學院的邀請信,最早的一封日期是半年前。方維夏抬起頭,“錦熙,這……這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提倡言文一致,國語統一嗎,這可是實現理想的大好機會,你怎麼不早說?”
黎錦熙笑著說,“我現在不正在說嗎?”他轉過頭,對毛澤東說,“潤之啊,老實說,這一次的事件,是不是你的主意?”毛澤東莫名其妙,“我的什麼主意?”
蔡和森忍不住質問,“潤之,敢做就要敢當,這次月考的事,我聽說是你發動同學,讓大家通通不要考好成績,給校長一個下馬威,是不是?”
毛澤東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這矛頭怎麼一下子都朝著他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不要冤枉我了啊,月考我是反對,但我也沒有發動同學頂著幹啊。”
羅學瓚一見勢頭不對,忙上前解釋:“黎老師,方老師,這件事真的不怪潤之,他隻是對月考有意見,說了幾句,我們覺得他說得在理,所以,就悄悄聯絡同學頂著幹了。”
黎錦熙連連歎氣,“你們怎麼能這樣呢?對月考有意見,你可以提嘛。哦,串聯同學,故意考差,這就是你們的辦法?為了目的,為了結果,也不能不講方法,不講手段吧?用這樣的手段,隻會適得其反,你們知不知道?”他又轉向毛澤東:“你也是,他們這麼幹,你不可能事先不知道,大家平時都聽你的,你要是勸阻一句,還會發生這種事嗎?”
毛澤東不服氣,挺著脖子說,“張校長定的那些校規,是不合理嘛,我憑什麼要勸阻啊?再說,頂他一下天也不會塌下來!”
黎錦熙深深透了一口氣,這才心平氣和地對毛澤東說,“潤之,不管怎樣,我也要批評你幾句。這次的事,張校長抓學習的方式可能是急了一點,但他終究還是為了你們的成績,縱容大家串聯同學,跟校長對著幹,這算怎麼一回事。你們對新出來的校規不滿,本來我跟方老師商量,等你們月考成績出來,跟校長坐下來好好談,現在被你們這麼一鬧,唉……這樣吧,楊老師出去講學,也快要回來了。對學校的一些做法,你們就算有什麼意見,也得等他回來,請他出麵來解決。在此以前,不管張校長有什麼要求,大家還是要服從,要記住自己是第一師範的學生,都記住了嗎?”
同學們依依不舍,一直把黎錦熙送出校門很遠,眼見快要上晚自習了,這才返回學校。此時天色已暗,深秋的晚風頗有些刺骨的意思,吹到身上帶著寒意。他們經過公示欄時,猛然發現那裏又換了新花樣,剛掛上的“距期末考試35天”的鮮紅大幅警示即使在夜色中也赫然在目。羅學瓚幾個對著警示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滿。張昆弟四處看了看,一個人影也沒有,就走上前去,打算搞點破壞。他的手指還沒碰到公示欄,另一隻手比他動作更快,擋在了前麵。張昆弟定睛一看,原來是毛澤東。
“潤之哥?”張昆弟不解。“黎老師剛才說的話,你就忘記了?”毛澤東說。張昆弟一聽這話,臉色立刻變得沉重起來,不再說什麼,把手收回來,跟著大家進了教室。
教室裏,手裏抱著厚厚一堆資料的易永畦看見他們幾個進來,連忙說,“你們來了,資料我都幫你們領了。”
“什麼資料?永畦,你病才好一點,這些事讓我們來做就行了。”毛澤東連忙接過資料,拿在手裏翻開一看,是厚厚一大本油印的《補充習題集》,再看課桌上,已經堆起了好幾門課不同的補充習題、輔導資料等……毛澤東越看越心煩,“叭”地一聲合上,正要發火,一旁的蔡和森推了推他,原來張昆弟他們幾個,比他還衝動,一個一個正在用力把習題集砸在桌上,隻差把它們撕成粉碎了,他趕緊大喊一聲,“昆弟,你們幾個做什麼?!”
“我撕了這些破玩意。”張昆弟話一出口,看到毛澤東、蔡和森等人一臉的不讚同,遂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腦門,“好了,好了,我做就是了。”
張昆弟乖乖坐下之後,同學們也一個一個坐回位置,開始忙著那一本本習題集。做題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毛澤東忍不住想打哈欠,他本來還要忍,但見好幾個同學也都疲倦得在打哈欠,也就不客氣地伸起懶腰,大大打了個哈欠。
另一張課桌上,易永畦咳嗽著,眼睛裏全是血絲,好不容易做完了手中的一科功課,又伸手拿起一本作業來。就在這時,一陣咳嗽突然湧上,咳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用手帕捂著嘴,身子幾乎彎成了一張弓。同學們都嚇了一跳,紛紛圍了上來:“永畦,怎麼了……永畦……”
毛澤東扶住易永畦,拍打著他的後背:“永畦,沒事吧?”易永畦拚命忍著咳嗽,擠著盡量輕鬆的笑容:“沒事,我沒什麼。”子鵬端來了一碗水:“永畦,喝點水吧。”
“謝謝。”易永畦喝了口水之後,輕鬆多了:“好了好了,我沒事了,謝謝你們了。”毛澤東還是不放心,“你真的沒事?”易永畦說:“真的沒事,隻是剛才嗆了一下,潤之哥,還有功課呢,你去忙吧。”
等大家紛紛散去,各自捧起了書本,易永畦才悄悄展開一直攥在手裏的手帕,偷偷一看——手帕上竟然沾有血絲!他趕緊攥緊手帕,胡亂塞進口袋,生怕被同學們發現……
好容易熬到晚自習下課,同學們總算鬆了口氣,紛紛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正在這時,教室門“吱呀”一聲推開了,張幹走了進來,徑自走上講台,“從今天開始,晚自習之後增加一堂課,今天補解析幾何。”張幹邊說邊在黑板上寫下數學公式。
同學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隻得強打精神繼續聽課。講到一半的時候,電燈突然熄滅,教室外麵傳來校役的梆子聲,“電燈公司拉閘了,各室點燈,小心火燭。”眾人心中又升起隱約的希望,眼睜睜看著講台上的張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