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新任校長(3 / 3)

隻見張幹取出油燈,點燃之後,又拿出一個袋子,“前麵的同學上來領蠟燭……我們繼續上課……”

“子鵬,好一段沒看見你上你姨父家了吧?”禮拜天子鵬一回家,王夫人就問起了兒子。

子鵬這才想起來:“哦,我……忘了。”

“怎麼能忘了呢?你這孩子,斯詠是你未婚妻,你都不去看人家,人家還不當你沒心沒肺啊?下午就去,趁著禮拜天!”

“我……還有功課呢。”

王老板放下了報紙:“功課晚上做嘛。你跟斯詠,本來就走得不熱乎,還不多來往,越發生疏了。按你媽說的,去!”

吃過午飯,子鵬隻得出門去陶家。秀秀的腳跟在子鵬的皮鞋後。但今天她卻做不到往常的亦步亦趨,因為子鵬自己都心事重重,一副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的樣子。前麵,陶府的大門已遙遙在望。子鵬的腳步卻停住了,猶豫了一下,他突然轉身折回來路。

秀秀緊跟上來問:“少爺,咱們不是上表小姐府上嗎?”

子鵬搖了搖頭,看著秀秀,說:“我不想去那個府上,阿秀,找個清靜點的地方,陪我坐坐吧。”

兩人漫無目的地打發著時間,不知不覺的,竟一前一後地來到了教堂前。子鵬站在教堂台階下,凝視著教堂頂上的十字架,聽莊嚴的教堂鍾聲在天際飄然回蕩,看晴空下,鴿子群撲啦啦飛起,掠過教堂哥特式的拱頂和高懸的十字架。這靜謐的宗教世界仿佛是一片世外桃源,隔斷了世俗一切。子鵬在台階前坐下了,拉了拉身邊的秀秀,說:“阿秀,陪我坐坐吧,坐到我身邊來。”

“少爺,這……”

“不要叫我少爺。這兒是教堂,在神的眼裏,隻有一個阿秀,一個王子鵬,沒有少爺和丫環。”子鵬伸手握住了阿秀的手,“就讓阿秀和王子鵬平等地一塊兒坐坐,好嗎?”

望著子鵬坦誠的目光,秀秀猶豫了一下,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主仆二人在這個他們心裏的世外桃源裏,說著平常不容易說出口的知心話。卻忘記了這裏還是公共場所,不知道就在教堂旁的小街上,背著擦皮鞋的工具箱子,蔡和森與警予正並肩走來。

蔡和森正在問警予,每個周末都來幫他擦皮鞋,會不會耽誤警予的功課。

警予白了他一眼,尖刻地問:“怎麼,嫌我煩啊?”

“我哪敢呀我?再說,有你幫忙,我掙的錢可多多了。”

“那你還囉嗦什麼?趕緊謝謝本小姐吧。哎!”警予突然一拉蔡和森,“那不是斯詠的表哥嗎?”視線中,果然是子鵬與阿秀坐在教堂台階上,正在說著話。警予向蔡和森一勾手指,“走,聽聽他們說什麼。”

“人家說話,你幹嘛偷聽?”蔡和森不想去。

“那可是斯詠的未婚夫,瞞著斯詠在這兒拉拉扯扯的,我當然得聽聽。”警予一把拖著蔡和森就走,蔡和森又不敢出聲,隻得跟著警予,繞向教堂的一側。

台階上,子鵬喃喃地,仿佛是在對阿秀傾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過去,斯詠不願意見我,我還不明白為什麼,總覺得是我們來往太少,缺乏了解。現在我才明白,不想見一個人,卻非要去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可您和表小姐定了親的呀。”

“定了親又怎麼樣?定了親就等於有感情嗎?斯詠是那麼熱烈,那麼奔放,她需要的,不是我這樣性格柔弱的人,而我,每次跟她在一起,也總感覺是那麼別扭,那麼不自然,我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勉強在一起,互相破壞對方心裏那份自然和寧靜呢?

牆角,警予偷聽著,不住地點頭。她身邊的蔡和森顯然覺得偷聽別人的私語很不妥,想拉她走,卻反而被警予用力按住。他哪裏拗得過警予,隻得陪著一起偷聽。

“我喜歡生活得簡單,我喜歡寧靜的日子。”台階上,子鵬扭過頭看著秀秀,說,“阿秀,倒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會覺得非常非常的平靜,非常非常的自然,這種感覺,根本不是跟斯詠在一起時能找到的。”

秀秀有些慌亂地趕緊側過身:“我隻是個丫環,哪能跟表小姐比?”

“不,在我心裏,你比斯詠強得多。為了供你哥上學,為了照顧你生病的父親,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你都一個人默默地扛著。如果說過去我還以為自己有多麼善良的話,那麼是你,告訴了我什麼是真正的善良,什麼是真正的堅強。盡管你很少開口,可我覺得,你,才是我最好、最知心的朋友。”子鵬說著話,一把握住了秀秀的手。

眼淚濕潤了秀秀的眼眶,望著子鵬,她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又不會表達,隻得看看被子鵬握著的手,輕輕垂下了頭。

“以後,我再也不去陶家了。爸爸媽媽非要我去,咱們就到這兒來,像現在這樣,像一對最好的朋友,安安靜靜的,坐在神的腳下,讓我們的心,更純淨,更安寧,好嗎?”

“我給你唱首歌吧,唱一首我們老師教我們的歌唱聖母的歌。”看到秀秀點了頭、答應了自己,子鵬輕輕唱起了古諾的《聖母頌》:“聖母瑪利亞,你是大地慈愛的母親,你為我們受苦難……”

寧靜的歌聲中,牆角的警予縮回了頭。蔡和森還沒發現她的情緒變化,正想探頭往台階那邊看,警予一把將他揪了回來。他這才發現,警予的眼圈都紅了。默默地沿著教堂後僻靜的小街走出了老遠,警予還在邊走邊擦著眼眶裏的淚水。蔡和森忍了忍,還是問道:“怎麼了你?”

“受感動嘛。你不感動啊?”

“你剛才還說他們拉拉扯扯的。”

警予用胳膊肘一頂蔡和森:“你們男的怎麼都這麼沒心沒肺?人家說得多誠懇,多打動人啊?我都被他感動。你呢,死木頭一個!”

看到路邊的石凳子,警予直著身子氣哼哼地走過去坐下了。蔡和森也不知道她在生什麼氣、為誰生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還傻乎乎地反問著:“可你不是說他是斯詠的未婚夫嗎?”

“他都說了,他們倆不合適嘛。我看也是,他呀,還是跟那個小丫環合適。”

“人家把阿秀是當朋友,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為什麼不能複雜,為什麼就不能複雜呀?我看他們倆就應該在一起。反正啊,今天的事,我絕不告訴斯詠,就要讓他們發展下去。”

“一個少爺,一個丫環,真要發展也難。身份地位差別那麼大,真要發展下去,隻怕也是個悲劇。”

“要我說,闊少爺就應該配丫環,窮小子呢,就應該追求小姐,這樣的愛情才是自由的愛情,什麼身份地位,什麼傳統觀念,通通見鬼去!”警予揚起拳頭,威脅蔡和森,“趕緊讚成我一句。”

蔡和森趕緊捂住了頭,忙不迭地讚歎著:“你說得對,說得太對了。”

“這還差不多。”警予仰頭望著藍天白雲,長長舒了一口氣,“要是人人都能有王子鵬那樣的勇氣,人人都能自由自在地追求心中的幸福,那該多好啊。”

望著警予映著晚霞的臉,蔡和森的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激蕩。悄悄地,他把手一寸一寸地向警予的手挪去,眼看手就要碰到警予的手,“當”的一聲,教堂的鍾聲卻在這時突然響起。蔡和森的手條件反射似的往後一縮,然而,不等他真縮回去,警予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隻手指著天空,興奮莫名地叫道:“哎,哎,鴿子,鴿子!你看啊,你看啊!要是我能變成一隻鴿子,那麼自由,想飛就飛,該多好啊。”

一大群鴿子剛剛被鍾聲所驚起,撲啦啦從教堂的頂上掠過,展翅飛翔在空中,但蔡和森的心思卻不在這些鴿子身上……

雖然明知警予隻是情不自禁地握著自己的手,蔡和森還是情不自禁地臉熱心跳。

那天夜裏,蔡和森的心情不能平靜。躺在床上,他手枕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輾轉中,他索性一翻身爬了起來,悄悄跑到八班寢室,把毛澤東叫了出來。並排躺在草坪上仰望著夜空,蔡和森問毛澤東:“你說,這個世上,你最愛的人是誰呀?”

“我娘。”毛澤東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蔡和森強行拽到這裏,頭腦還是昏沉沉的。

“媽媽不算。我是說除了親人。”

“那我倒沒想過。你怎麼問起這個來了?”這麼古怪的問題,再加上外麵涼爽的空氣,終於讓毛澤東清醒了。

“隨便問問嘛!哎,你就沒有覺得哪個人跟你特別投緣、特別親近嗎?”

“嗯,有的,楊老師。”

“長輩不算。”

“那,開慧,我跟她蠻親近。”

“太小的也不算。”

毛澤東坐了起來,衝著蔡和森吆喝道:“我說,你到底想講什麼呢?東拉西扯的。”

“沒什麼,我就是……你就沒覺得有哪個同齡人特別讓你覺得沒有距離嗎?”

“你呀!”

蔡和森瞪著一臉茫然的毛澤東,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繼續說下去了。

“毛澤東,蔡和森!”

張幹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那兩個半夜起來談心的人嚇得趕緊爬了起來。

“半夜三更,為什麼夜不歸宿?還不給我回寢室?”

兩個人哪敢作聲,趕緊掉頭就走,身後傳來張幹凶巴巴的吼叫聲:“明天寫檢查,交到校長室!還有,打掃三天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