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是在長郡中學的簡易蹴球場裏進行的。長郡中學由羅章龍領隊,一師由蕭三、張昆弟領頭。雖說是長郡中學的主場,可一師來的人比長郡本校來看球的還多,費爾廉這位教練就不說了,他正忙著布兵排陣呢,其他的,不僅校長孔昭綬帶著楊昌濟等老師來了,蔡和森帶著拉拉隊來了,蕭子升從楚怡小學趕來了,斯詠、警予、蔡暢和開慧她們也來了。
這次比賽的前兩天,毛澤東去過一趟斯詠家。因為之前父親曾經以五千元的代價要求張幹校長開除毛澤東,所以斯詠怎麼也沒想到父親會在千鈞一發的時候跑去一師報信救毛澤東,更沒想到事後毛澤東會來她家表示感謝。這一次在陶家的見麵,讓她陡然覺得自己和毛澤東之間的距離是那麼近、也覺得父親其實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討厭毛澤東。“我救人,憑的隻是良心,我覺得他了不起,也不等於認可你跟他交往。就算你可以不考慮我的看法,你也不應該忘記,你是定了親的人,一個訂了親的女孩,跟別的男人,是不可能有將來的,這一點,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不過,想起在毛澤東走後父親說的這番話,斯詠的情緒又一落千丈了。
“笛!”隨著裁判一聲哨響,足球被一腳開出,場上的運動員跑起來了,看台上,孔昭綬、楊昌濟等老師緊張地觀看著比賽,旁邊兩個學校的拉拉隊開始敲鑼打鼓、呐喊助威。開慧衝在拉拉隊最前麵,扯起嗓子喊著“一師,加油!一師,加油!”小臉興奮得通紅,指揮著一師的男生們喊著號子。
斯詠和子升、警予、蔡暢坐在一師的拉拉隊前看球,但她的目光總也離不開一師隊的球門,那裏擔任守門員的毛澤東張著雙手,正全神貫注守著門。經過幾個回合的無功拚搶,實力勝過一師隊的長郡隊此時正攻勢更猛,猛然間,羅章龍突破防線,一腳勁射,球直飛網角——呐喊聲驟然靜了下來,所有人的心都懸起來了。說時遲,那時快,毛澤東一個飛身魚躍,漂亮地撲住了這個球!叫好聲驚雷般響了起來。看台上的孔昭綬與楊昌濟長出了一口氣,孔昭綬不禁擦了一把冷汗。斯詠同樣鬆了一口氣,手一抹,才發現自己也給嚇出了一頭的冷汗。子升把一塊雪白的手帕遞過來,斯詠擦了汗,把手帕遞還子升,目光卻又投向了毛澤東。
球場上,一師隊趁機反擊,攻入一球。失球的長郡中學隊攻勢如潮,連續射門,毛澤東左騰右撲,一個個險球被他奇跡般地接連撲住!開慧高興得都快瘋了,衝到場邊帶著拉拉隊狂喊:“毛澤東,加油!毛澤東,加油!”
一場激烈的比賽最終因為一師隊有一個無敵的守門員而以弱勝強。得勝歸來的一師球隊捧著錦旗,興高采烈地班師回朝。孔昭綬拍著毛澤東的肩膀,興奮得合不攏嘴:“那麼多次射門,一個也沒讓他們射進去,潤之,你好樣的!”
“那還用說?我們潤之大哥,長沙有名的鐵大門!”開慧攀著毛澤東的肩膀,一臉的得意。
斯詠看到毛澤東滿頭的汗,接過張昆弟手裏的毛巾,趕上兩步,可沒等她把毛巾遞到毛澤東麵前,開慧已經順手用衣袖給毛澤東擦起了汗。斯詠收回毛巾,突然發現警予正看著她,不由得悄悄扭開了頭。
和一師的師生分路之後,斯詠跟警予不約而同地說起去看一貞。一貞的所有作為都是為了愛,她們又何嚐不是?殘陽如血,映紅了黃昏的天際,血色餘暉灑在一貞的新墳上,使這座新墳看起來像燃燒著的火焰。
愛情真的比生命更重要嗎?
兩人正想著各自的心思,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回頭去看,卻是子鵬陪著秀秀來上墳。
斯詠看了看子鵬,子鵬也正巧看了看斯詠,麵對著剛剛被一門不情願的婚事奪去了生命的一貞,這兩個同樣身不由己的人雖然相顧無言,目光中卻已經交換了千言萬語。
三
上次一師和長郡的比賽結束後,楊昌濟在帶著開慧回家之前,給毛澤東布置了一個任務:考慮到毛澤東這段時間在一師推廣體育鍛煉搞得很好,楊昌濟鼓勵他寫篇論文,把對體育運動的看法、心得總結一下。毛澤東興奮不已,當時就保證兩天交卷。
禮拜二下午放學後,開慧出了周南女中就坐著黃包車一路飛快地到了一師,在學友會事務室找到了毛澤東,要先睹他的新文章為快。進了屋,卻發現毛澤東並沒有寫文章,而是一邊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邊手腳並用、蹦蹦跳跳,便問毛澤東在做什麼。毛澤東告訴她,這是他發明的“毛氏六段操”,這套體操,綜合了手、足、頭、軀幹、拳擊、跳躍六種運動,而且融合了體操、武術、西洋拳擊各種運動形式,絕對是目前中國最先進的。她立刻對這個新鮮玩法有興趣了,放下書包纏著毛澤東一定要學。
毛澤東很高興自己才發明的“毛氏六段操”有人喜歡,便把一篇畫著“六段操動作圖解”的文章翻開擺在桌上,開始手把手地教開慧:“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這是手部運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這是腿部運動…………”
等到開慧練出了汗,休息的時候,毛澤東給開慧講體育鍛煉的好處時,說起自己小時候身體很差……一聽毛大哥要講小時候的故事,開慧可來勁了,催著他趕緊講。
“我小時候,身體一塌糊塗,三天兩頭生病,我上麵還有兩個哥哥,小小年紀都夭折了,我娘生怕我也養不大,求神拜佛,香都不曉得燒了好多。我們鄉裏有塊石頭,天生就像個觀音,鄉裏人把那塊石頭當觀音菩薩拜。有個算命先生告訴我娘,我要拜那個石頭觀音做幹娘,以後才不會生病,我娘老子迷信,真的要我拜了那塊石頭做幹娘,好保佑我不生病。所以,我有個小名,就叫石三伢子。”
“那拜了有用嗎?”開慧雙手撐著下巴,仰著臉問。
“一塊石頭,能有什麼用?還不是哄鬼的。12歲那年,我一場大病,差一點就完蛋了。好不容易病好了,我也明白了,自己的身體,靠天靠菩薩都是假的,一句話,搞鍛煉,堅持運動,自然百病不侵。從那個時候到現在,我就不曉得病字怎麼寫的。所以說,身體、精神、意誌,那都是磨煉出來的。我在那一篇《體育之研究》裏頭,還專門總結了三條理論,講人的精神、意誌和身體之間的關係……”
“毛大哥,你的‘毛氏六段操’也是這篇文章裏的嗎?哎呀,都忘記我是來做什麼的了。”開慧跳起來,拿過擺在桌上的文章,翻到第一頁,“體育二字,聽起來是小事,其實關係一個國家的興衰。一個人不愛運動,哪來的蓬勃之氣?同樣,一個民族不愛運動,哪來的尚武精神?到時候,國家有難,打仗都沒有人扛得起槍,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你再看我們現在的學校教育,說是說德、智、體三育並重,其實呢……這麼多字,我還是趕快回家,和爸爸一起看吧。”
開慧把文章拿回來,還沒忘記把剛學來的六段操表演給爸爸媽媽看。向仲熙自女兒來周南後就從老家搬來長沙楊宅照顧父女倆的起居了,她看到女兒大汗淋漓的樣子,心疼地趕緊為女兒擦汗。
“毛大哥說了,做運動嘛,就是要出汗。”開慧擦著汗,看到父親緩緩地合上了手裏那篇《體育之研究》,忙急不可待地問,“爸,怎麼樣怎麼樣?”
楊昌濟:“這麼說吧,到目前為止,這是我看過的對體育運動論述得最好,也最全麵的文章。潤之這篇文章,應該說,對全國的體育教育改良都很有意義,我看,應該拿出去發表。而且要發在最好的雜誌上。我打算將這篇文章推薦給《新青年》的陳獨秀先生,他一定感興趣的。”
聽到爸爸說要把毛大哥的文章推薦給《新青年》,開慧興奮得眼睛都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