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工人夜學(2 / 3)

望著他和善的笑容,一股暖流驀然湧上大家的心頭,毛澤東用力點了點頭:“東邊南邊我們都貼過了,這兩邊還剩幾條街。”

那年輕警察便抱起了一疊廣告:“行,這邊你們貼,那邊歸我們,動手吧。”說罷,帶著警察們就走。

毛澤東追了兩步,問:“哎,你叫什麼?”

“郭亮。你呢?”

“毛澤東。”

郭亮和毛澤東就這樣認識了,雖然隻是匆匆一麵,隻是相互一揮手,雖然兩個青年都不曾想到,他們今後的命運,會那樣緊密聯係在一起。

第二次廣告貼出去之後,從早等到晚,整整兩天,還是沒有人來報名。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毛澤東著實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件好事情,可為什麼就做不成呢?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傍晚,他照例來到了水井旁,光著膀子開始了冷水浴,這一刻,他隻想借冰涼的井水,來刺激一下自己,讓自己的思路開啟起來,他幾乎是機械地一下一下往身上淋著水。一桶水很快見了底。

剛打上一桶水,兜頭淋了個從頭到腳,楊開慧卻氣喘籲籲地跑來了:“潤之大哥,我知道為什麼沒有工人報名了!”

楊開慧是剛剛發現的原因。

下午她和蔡暢一起放學回家,兩人邊走還邊在幫哥哥們分析,為什麼夜校招不到工人,卻聽到路邊傳來了一個聲音:“搞什麼名堂,怎麼又把貨送錯了?”

兩個人轉頭一看,原來是一輛送貨的板車停在布店門口,車上堆著標有“萬源紗廠”的貨箱,布莊的老板正敲著工人手中的一張單子直嚷嚷:“你看看這寫的什麼,再看看我的招牌——康和唐都分不清,你認不認識字?”

開慧突然站住了,饒有興趣地看著。

“趕緊把我的貨送來,我這兒客人等著要呢!”老板轉身氣呼呼進了店,剩下兩個工人在那裏大眼瞪小眼。

開慧湊了上去問:“兩位師傅,什麼字弄錯了?我們能不能看看啊?”

工人的手裏,是張送貨單,上麵寫的是“唐記”布莊,布莊的招牌上卻是“康記”。

蔡暢說:“這是唐記,不是康記啊。”

“看上去也差不多,我們哪分得那麼清?”一個工人說,“唉!這眼看就要天黑戒嚴了,來回七八裏,再送怎麼來得及呀?”

開慧問:“兩位師傅,你們不認識這兩個字嗎?”

一個工人說:“做工的,還不都是半個睜眼瞎子。”

另一個工人也說:“真要識字,還能吃這種虧嗎?”

聽了這話,開慧趕緊跟工人們說起了工人夜學的事,卻不料兩個工人一臉茫然,全不曾聽說這回事,開慧問明了原因,恍然大悟,這才匆匆趕來,找到毛澤東。

“你知道為什麼沒有工人報名嗎?因為他們不識字、不認識廣告上的字!”

毛澤東這才醒悟過來:“你是說,工人根本不認識廣告上的字?”

“是的。我也是聽那兩個工人說了才知道,他們不光是看不懂,就算認識幾個字的,也根本沒敢去看廣告。”

“那又為什麼?”

“我們的廣告不是請警察去貼的嗎?警察在工人眼裏,就是衙門抓人的差役,工人以為貼什麼抓人的告示,怕惹麻煩,都躲著走,根本沒人敢去看。就算有人看了,也不相信真有這種免費讀書的好事。我碰上的那兩個工人,就怎麼都不肯相信,以為我跟他們開玩笑呢。”

“原來這樣。”毛澤東點了點頭,略一思考,突然一揮拳頭,“我有主意了!”

第二天工人下工時分,萬源紗廠的門口,兩麵銅鑼當當直響,引得熙熙攘攘的路上,正在下班的工人們都奇怪地望了過來。一幫學生帶著鑼鼓嗩呐,各種各樣的樂器,在路邊拉開了場子。原來毛澤東等連夜排了一個節目,想以這個方式來說服工人參加夜學。

領頭敲鑼的,正是毛澤東和向警予,兩人一邊敲鑼一邊唱和:

“哎,都來瞧都來看。”

“看稀奇看古怪。”

“看劉海砍樵出新段。”

“胡大姐路邊談戀愛嘍。”

一旁,張昆弟、羅學瓚、蕭三等一幫子鑼鼓嗩呐洋鐵碗,滴滴答答伴奏聲大作。

這《劉海砍樵》本是長沙一帶最受人歡迎的花鼓劇目,如今被弄出了這番新鮮舉動,著實令人好奇,當下呼啦一下,眾多工人頓時把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警予鑼槌一抬,身後樂聲止住,她團團一抱拳:“列位工友,有道是故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今天我們要講的,便是這《劉海砍樵》的故事。”

“列位要說了:《劉海砍樵》誰沒看過?有什麼新鮮的?”毛澤東接著和她一唱一和。

“我告訴列位:有!”

“怎麼個有法?”

“且看我們的小劉海進廠當工人!哎,劉海呢,劉海,劉海!”

“(花鼓腔白)來噠咧……”但聽得笛子、嗩呐……花鼓調子的伴奏大起,音樂聲中,蔡和森一身短褂、草鞋,背著雨傘、包袱,突然從觀眾群中鑽了出來。

蔡和森:“(唱)小劉海啊我別了娘親,不上山來我不進林。(白)都說那做工比砍樵要好,我也到工廠(唱)來報個名哪咦呀哎嗨喲。”

觀眾們的一片笑聲中,警予手一背,挺胸腆肚,裝起了工廠老板:“叫什麼?”

蔡和森:“(白)劉海。”

警予:“哪個劉,哪個海?”

蔡和森:“(白)劉海的劉,劉海的海。”

毛澤東:“老板是問你名字怎麼寫的?”

蔡和森:“(白)冒讀過書,搞砣不清。”

觀眾又是一片笑聲。

警予:“你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蔡和森:“唉,(唱)自幼家貧喪了父親,上山砍樵養娘親。我也有心把學堂進,無衣無食哪有讀書的命。”

毛澤東“當”的一聲鑼,衝觀眾:“可憐我們小劉海,論人才,原本也做得個紗廠的工頭。”

警予:“怎奈大字不識一個,隻好先做了個送貨的小學徒。”

毛澤東:“一進工廠整三月。”

警予:“家中急壞了胡秀英。”

音樂聲中,斯詠一身花紅柳綠,嫋嫋婷婷出了場:“(唱)海哥哥進城三月掛零,秀英我在家中想夫君。不知他做工可做得好,為什麼一去就無音訊?”

她秀美的扮相與清脆的嗓音,一出場便博來了一片叫好聲。

“大姐,”開慧紮兩根衝天辮子,打扮成個小丫頭,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劉海哥來信了。”

斯詠:“(唱)一塊石頭我落了地,小妹你快把書信念與我聽。”

開慧打開手上的信:“胡……胡圈圈?”

斯詠湊上來一看:“哎喲,胡大姐嘍。”

開慧:“這明明是兩個圈圈,哪裏是大姐嘛?——還畫都畫不圓。”

斯詠:“(白)海哥哥不會寫大姐,畫兩顆臠心代替我啦。”

四周觀眾哄堂大笑。

開慧:“哦,(念)胡大姐,我在城裏丟了命……”

“啊?”斯詠、警予、毛澤東等齊聲,“什麼?”

開慧:“(念)我在城裏丟了命,一天到晚被雨淋,別人有命我無命,圈圈——哦不對——大姐有命送命來,若是大姐也無命,劉海我就不要命。”

斯詠作焦急狀:“(白)這可如何是好?”

毛澤東、警予、開慧齊聲:“趕快進城看看啊!”

音樂聲中,斯詠、開慧退場。這番新奇有趣的路邊活報劇,一時間贏來了觀眾無比熱烈的掌聲與叫好。

叫好聲中,王老板夫婦也正好走出廠門,叫著仆人王福,讓他備轎,那叫王福的仆人卻正踮著腳擠在人群外看戲,聽見老板叫他,趕緊跑來,一臉的興奮地說:“老爺,好看啊,表小姐在那兒演戲,演得可好了。”

“表小姐?”王老板夫婦眼都瞪圓了,夫婦倆走到人群後麵,踮起腳來,果然正看到人群之中,斯詠與蔡和森一身戲裝,一副久別重逢狀,演得正來勁。

開慧一拉斯詠:“大姐,劉海哥挺好的,沒出事啊?”

蔡和森:“(白)哪個講我出噠事?”

開慧:“你自己信裏寫的嘛。(拿出信來念)我在城裏丟了命——這不是你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