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小姐(1 / 3)

菲菲小姐

普魯士的少校營長法勒斯倍伯爵看完了他收到的文書,歪著身子靠在一把太師椅裏,翹著兩隻套在長筒馬靴裏的腳擱在壁爐台子上。

他們占住雨韋古堡有3個月了。

這一天,他看完了文書,又瀏覽了那些由他營裏的通信中士剛才送來的德文報紙,接著他站起來,拿起三四塊木頭扔在壁爐裏,然後,他走到了窗邊。

大雨像波浪奔騰似地下著、斜射著,密得像是一幅帷幕,形成一道顯出無數斜紋的雨牆。

那軍官長久地望著窗外那片被水淹沒的草地和遠處那條漫過堤麵的昂代勒河。他用手指頭兒如同打鼓似的,在窗子的玻璃上麵輕輕敲出一段華爾茲舞曲。

這時候,一道響聲使他回過頭來,那是他的副營長開爾韋泰子爵,官階是上尉。

少校是個寬肩膀的大個兒,一嘴扇形般的長髯鋪在胸前。他眼睛是藍的,冷靜而且柔和,臉上掛著一道刀痕,那是普奧戰役留給他的。據說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也是一名勇將。

上尉是個滿麵紅光的矮胖子,肚子紮得很緊,火紅色的胡子幾乎齊根剪掉。他在某一次歡樂之夜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兩顆門牙,這使得他說起話來不大清楚,旁人始終聽不明白。他還是禿頂的,圍著那一塊光禿禿的皮膚四周全是金黃錚亮鬈起來的短頭發。

營長和他握了手,又一口氣喝了那杯咖啡,一麵聽取他那個屬下報告種種在勤務上發生的事故。

少校原是個安靜的人,有妻小留在家裏,對於什麼都好說話。但是子爵上尉就不然了,他是個快樂不倦的人,愛跑小胡同,愛追女人,3個月以來,他一直被人關在這個孤立的據點裏守著強迫的清淨規則,真是滿肚子不痛快。

有人又叫門了,營長叫了一聲請進來,於是他們的一個部下——一個小兵在門口出現了,隻要看見他在此刻出現,就可以說明午飯已經伺候停當。

在飯廳裏,早有三個軍階較低的軍官:一個中尉,倭妥?格洛斯林;兩個少尉,弗利茨?碩因瑙堡和威廉?艾力克侯爵。那侯爵是個淺黃頭發的矮個兒,對一般人自負而且粗魯,對戰敗者殘忍而且暴烈,簡直像是一種火藥。

自從侵入法國以來,他那些朋友都隻用法國語叫他菲菲小姐。這個綽號的來由,是因為他的姿態倜儻,他的腰身細巧,使人可以說那是縛了一副女人用的腰甲,並且他隨時用一種輕輕吹哨子般的聲音道出一句法國成語“菲菲”。

雨韋古堡的飯廳本是一間長形的富麗堂皇的屋子,然而現在,它那些用古代玻璃磚做成的鏡子都被槍子打出許多星狀的創痕,它那些高大的弗蘭德爾特產的壁衣都被軍刀劃成許多一條條的破布掛在各處,那正是菲菲小姐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幹出來的。

那些軍官們的午飯幾乎都是在那間受到蹂躪的屋子裏靜悄悄地吃的。吃完了以後,他們在吸煙的時間又動手喝起來,每天在這種時間裏,他們必定重複地議論他們的煩悶無聊。好些瓶白蘭地和甜味燒酒從各人的手裏傳遞不停。他們的杯子一空,他們就無精打采地再把它斟滿。不過菲菲小姐常隨意砸破自己的杯子,於是立即有一個小兵另外送一隻給他。

一陣辛辣的煙霧籠住了他們,他們仿佛都沉溺在一種打盹的和愁人的醉態裏,沉溺在那種屬於沒有一事可做的人的憂鬱醉態裏。

但是那位子爵突然站起來。一陣怒氣激動了他,他罵著:“活見鬼,這怎樣能夠持久,應當想出一點兒事來做。”

倭妥中尉和弗利茨少尉本是兩個非常富於日耳曼民族的笨重形態的人,這時候就齊聲說道:“做什麼呢?我的上尉?”

上尉思索了三五秒鍾,隨後接著說:“什麼嗎?喂,應當組織一場歡樂的聚會,倘若營長允許我們那麼做。”

少校挪開了嘴裏的煙鬥問:“什麼樣歡樂的聚會,上尉?”

子爵走過去說:“一切由我負責,我的營長。我就派人往盧昂去給我們帶幾位女客過來。這兒呢,我們預備一頓夜飯,並且什麼材料也不缺,這樣,我們至少可以有一個像樣的晚會。”

法勒斯倍伯爵微笑地聳著肩膀:“您發癡了,朋友。”

但是軍官們全都起立了,他們圍繞著他們的營長向他懇求:“請您讓副營長去辦吧,我們的營長,這兒真是悶死人了。”

少校終於讓步了。

於是子爵立刻派人叫了人來了。這個人名字很怪,叫“義務”,是一個年老的上士,誰也從沒有看見他笑過,但是上級派給他的種種任務,不管性質如何,他都出人意料地完成得毫無缺憾。

他神情自若地站著接受子爵的吩咐,5分鍾以後,他乘著一輛軍用馬車走了。立刻,各人的心靈上仿佛都起了一種醒覺似的波動。原來毫無生氣的姿態都重新振作起來,臉上都有了神采,並且他們開始談話了。

菲菲小姐也好像坐不住了,他站起來又重新坐下。他那雙閃爍著冷酷的眼睛正尋找著什麼來供他破壞。忽然間,他盯住了那個翹著兩撇髭須的女像,就抽出身上的手槍,一麵說道:“你就會看不見什麼了。”

說完,“她”沒有離開座位就對他瞄準,兩粒子彈接連打穿了那幅人像的兩隻眼睛。隨後他嚷著:“我們來演放地雷吧!”

如同一種新穎有力的興趣轉移了大家的注意似地,大家的談話突然中斷了。

地雷,那是他的發明,他的破壞方法,他最心愛的娛樂。

古堡的合法主人從前在離開這座古堡的時候,除了把銀餐具塞在一個牆洞兒中間以外,沒有來得及帶走一點什麼,也沒有來得及藏起一點什麼,偏偏他原是很富有的和奢華的,他那間和飯廳相通的大客廳在主人沒有倉促逃走以前,簡直是博物館裏的一間陳列室。

牆上,掛著好些有價值的油畫和水彩畫。家具上麵、架子上麵和精致的玻璃櫃子裏,擺著成百上千的古玩。這些珍貴稀奇的東西滿滿地充塞了那間寬大的客廳。

現在,那些東西所剩無幾了。不過菲菲小姐不時演放地雷,而所有的軍官在演放的那一天也都享受到了5分鍾真正的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