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 虜(1 / 3)

俘 虜

森林裏除了雪花落到樹上的輕微摩擦聲音以外,沒有一點別的響動。雪從中午就開始落下:是一陣片兒不大的小雪,在樹枝上集成一層苔蘚樣的冰,在落葉上鋪出一層銀樣的薄衣,在道路上撒成一幅又白又軟而又廣闊無邊的地毯,並且加重了這森林裏的沒有界限的沉寂氣象。

在那看守森林的警察住的房子門外,一個露出胳膊的年輕婦人正用斧頭在一塊石頭上麵劈柴。她是瘦長的和健壯的,一個道地的在森林裏麵長大的婦人,她的父親和丈夫都是森林警察。

房子裏有一個人喊著:“今天晚上隻有我們兩個人,貝爾丁你應當進來,看著快要天黑了,很可能有些普魯士人和一些狼在附近一帶打主意。”

那個劈柴的婦人正很使勁地劈著一段樹根,每逢劈過一下,就挺起胸膛,舉起雙手再劈,這時候她一麵劈柴一麵答話:“我已經完了,媽。我就來了,我就來了,你不用害怕,天還沒有黑。”

隨後她搬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柴木兒進來,沿著壁爐堆好。再跑到外麵去關板窗,去關那些用榆木心子做成的厚實闊大的板窗,最後,才進來扣好門上的那些結實的門閂。

她母親,一個皺紋滿麵因為年老而膽小怕事的老婦人,這時候連忙走到了火爐邊說:“我真不願意你爹到外麵去。兩個女人,頂什麼用?”

年輕女人回答:“不見得!我一樣可以打得死一隻狼或者一個普魯士人。”

於是她抬頭望了望一支懸在爐台上的大型手槍。

她丈夫在普魯士人侵入的初期就加入軍隊裏了,現在她們母女兩人單獨和家長同住,這家長就是綽號“高蹺”的老警察尼可拉?畢戎,他從前執拗地不肯離開自己的住所搬到城裏去。

那座最近的城市就是勒兌爾,舊日一座建在石岩上的要塞。那兒的人是愛祖國的,有財產的人早就決定抵抗侵入的敵人,早就決定閉門死守,早就決定依照當地的傳統習慣來接受包圍。從前已經有過兩次了,在亨利四世和路易十四世那兩個時代,勒兌爾的居民們都是以英勇自衛而著名的。這一次他們將要照樣做,當然!否則寧肯全城同歸於盡。

所以,他們購置了一些槍炮,配備了一隊民兵,分為營又分為連,每天在演武場裏操練。做麵包師的、開油鹽店的、做屠夫的、做會計師的、做律師的、做小木匠的、開書店的、做藥劑師的,都輪流按著規定的時間操練。指揮者是樂偉業先生,他從前在龍騎兵隊裏當過中士,現在正開雜貨店,娶了大樂伏唐先生的女兒,並且承襲了他的小店。

樂偉業自稱城防指揮官,當地的青年人早已都去從軍,於是他把其餘那些為了抵抗而留下的人組成一支隊伍。胖子們隻用體操式的步伐在街上行走,為的是減肥和增加肺活量。體力弱的背著好些重的東西走路,為的是鍛煉筋骨。

後來,大家就開始等候普魯士人了,不過普魯士人卻沒有出現,他們駐紮得並不遠。因為他們的偵察兵已經穿過森林前進了兩次,一直走到“高蹺”畢戎那所看守森林的房子前頭。

這個像是狐狸一樣會跑的老警察早到城裏通知過了。他們瞄好了大炮的射擊線,但是敵人卻沒有露麵。

“高蹺”的房子做了設在阿韋陵森林裏的前哨站了。老翁為了采辦食物,又為了把鄉下的消息送給城裏的有產階級,每周到城裏去走兩回。

這一天他又到城裏送消息去了,因為前兩天下午2時光景。有一個人數不多的德國步兵小支隊在他家裏休息,後來不一會兒就開走了,那個帶隊的中士會說法國話。

每逢他,這老翁,這樣到城裏去的時候,總牽著他那兩條大嘴巴獵狗,以防備樹林中的狼,因為這季節裏狼變得特別凶狠。並且臨行總吩咐他的妻女一到天色快黑就要關好門待在家裏不到外麵去。

他女兒什麼也不怕,不過他的妻子總是發抖的,並且重複地說道:“將來沒有好下場,這一切。你們會看見將來沒有好下場。”

這一天傍晚,她比往常更著急得厲害一點。

“你可知道你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

“喔!要在11時以後,一定。他老人家在指揮官那裏吃晚飯,向來是回來得很晚的。”

於是她把鍋子掛在火上來煮菜羹了,到了她停止動作的時候,就靜聽一陣從煙囪管裏傳到她耳朵裏的模糊的響聲。

她喃喃地說:“有人在樹林子裏走呀,有七八個人,至少。”

老婆子害怕起來,停止了紡輪的工作,一麵結結巴巴地說:“唉!上帝,你爹剛好不在這裏!”

她還沒有說完,一陣激烈的叩門動作使得她們的門發抖了。

母女兩人沒有回答,這時候,一道凶惡生硬的口音喊著:“開門!”

隨後,沉寂了一會兒,那同樣的口音又喊:“開門,不然的話,我就要打破它!”

於是貝爾丁聽明白那是德國人說法國話的口音,就把爐台上那支大型手槍藏到了自己的裙子口袋裏,隨後,她走過去把耳朵貼到了門上才問:“您是誰?”

那說話的聲音回答道:“我們是那天來過的隊伍。”

年輕婦人接著問:“您要什麼東西?”

“從今天早上,我同我的隊伍就在樹林子裏迷了路。開門,不然的話,我就要打破它。”

她在這當口沒有選擇的可能了,就連忙抽開了那根粗的鐵門閂,拉開那扇厚的板門,於是在積雪的微光裏望見了6個人,6個普魯士人,前天來過的那幾個。

她用堅決的語氣問:“你們這時候到這兒來做什麼?”

那中士用同樣口音重複地說:“我迷了路,完全迷了路,我認識這所房子。從今天早上起,我沒有吃過一點什麼,我的支隊也一樣。”

貝爾丁高聲說:“隻有我和我媽兩個人在家裏,今天晚上。”

那個像是一個正直漢子的軍人回答:“這不要緊,我不會做什麼壞事。不過你要弄點東西給我們吃。因為又乏又餓,我們都快站不住了。”

她立刻往後退了:“請進來吧!”她說。

他們進來了,滿身都是雪,在他們鐵盔上麵堆成一種寶塔形奶酪蛋糕樣的東西,他們都像是疲倦得很。

年輕婦人指著那些排在大桌子兩邊的木頭長凳向他們說:“請坐上吧!我去給你們做點菜羹,你們看上去真是累極了。”

隨後,她重新上好了門閂。

她在鍋子裏添了水,又添了點奶油和好些馬鈴薯,隨後取下了那塊懸在爐台裏麵的肥膘臘肉,切了一半扔在湯裏。

那6個人瞧著這一切動作,眼裏饑餓得發火。他們早把他們的槍和鐵盔擱在一隻牆角落裏了,現在安靜得像是好些坐在講堂長凳上的孩子一般等著。

那母親重新動手紡紗了,一麵不時向著那些侵入的兵慌張地望一下。這時候,他們除了紡輪的輕巧旋轉聲音,柴火的開裂聲音和水在鍋子裏的微響聲音之外,什麼也聽不見了。

不過忽然之間,一道異樣的聲音叫他們全體都吃驚一下,那道聲音像是一種從門底下傳進來的幹喘樣的吹氣聲音,一種強有力的抽鼾樣的和野獸噓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