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兩院的理論班子成員便活躍起來。除了正麵肯定意見之外,也提了一些反麵批評意見。協和班子成員,均為西醫權威,有些人對中醫有成見,認為中醫落後於時代,不科學,是封建迷信產物、經驗主義的典範、具有濃重的巫醫色彩、中藥用藥極不衛生、是摧殘人體的巫術等等,認為中醫連繼續存在的價值都沒有,還何談中西醫結合?而中研院班子成員盡是中醫權威,有些人對西醫具有本能的排斥心理,認為西醫雖有所長,但也還是新生嬰兒,隻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還有人認為:西醫不承認人體內有氣運行,不承認經絡學,就是不承認中醫,所以中醫也不應承認西醫。更有人說:西醫就是頭疼片兒,二百二兒、刀子、剪子、紗布塊兒,有什麼好結合的?最過分的是一位愛開玩笑的老先生,竟編了一段順口溜,說:
中醫老,西醫小,看病角度差不少。論陰陽,他不懂。論表裏,他不曉。論虛實,NO!NO!NO!論寒熱,把頭搖。經絡、氣,不承認,中草藥,他嘲笑。中醫精華全否掉,讓咱和他結合個?!
老先生最後一句的詼諧,顯然過於粗俗了些,引得一群老專家哄堂大笑。在場的程少仲也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後合。他當時理解老先生的順口溜是對西醫否定中醫的不滿,但對毛主席中西醫結合的號召並無詆毀之意,便沒說什麼。不想,事後有人利用這次鳴放會和這段順口溜大做文章,肆意歪曲鳴放會為嚴重的反對毛主席號召的大合唱,將所有批評性發言全說成是射向我們黨的衛生戰線方針、政策的毒箭,使中醫研究院最終以公然謾罵毛主席的號召為罪名,將那位老先生定為極右分子。後來,又有人以程少仲煽動和縱容壞人公然謾罵毛主席的號召為罪名,將這次鳴放反映到衛生部,由此導致衛生部機關最終把程少仲也定為右派分子。
有人說,這背後做文章的人就是方誌武,但程少仲不相信。因為方誌武不主管中醫研究院,鳴放會也不在現場,怎麼會做得出文章?再說,他們早已摒棄前嫌,言歸於好,方誌武應該不會突然下此黑手。當然,嘴上這麼說,他心裏也在疑惑,難道方誌武真會如此卑鄙嗎?
程少仲把疑惑講給沈茵,沈茵不做聲。
她根本沒心思去分析這種愚蠢的問題——為什麼方誌武不會這麼卑鄙?方誌武不是人嗎?是人就可能會如此卑鄙。因為人比狼蟲虎豹都可怕,是萬惡之魁首——她這樣認為。但她目前關心的不是誰卑鄙不卑鄙,而是程少仲的烏紗帽保住保不住。要知道,她是衝著副部長這頂烏紗帽及相關待遇嫁給他程少仲這個老頭子的。如果定為右派並不影響這一切,那就定唄。可要是定了右派就要撤職罷官,降低待遇,那結果她是沒有勇氣麵對的,就會感到是天塌地陷,沒有了活路。這使她對五歲的女兒常發脾氣,罵她小右派分子。
臘七臘八最寒冷的日子裏,結果終於知道了:程少仲被撤銷衛生部副部長兼協和醫院院長職務,下放回原籍勞動改造。
整整一天,沈茵不吃、不喝、不睡、不說話。第二天,她提出了離婚,並明確提出她要孩子、房子、票子,留下這些,程少仲去哪兒都行,自便。
也是整整一天,程少仲不吃、不喝、不睡、不說話。第二天就同她一起去了區政府,辦了離婚手續。
回鄉勞改出發這天,程少仲希望能見到方誌武,為對不起他們夫婦的大媒而致歉。但直到臨行也沒見到他,倒是看見沈茵躲在人群後麵探頭探腦。
程少仲故意裝作沒看見她,大義凜然地跨上了押送他的破卡車。
六
程少仲的棲身之處安排在程少伯原來的書房,與程少伯安排照顧他生活起居的程杏英對窗對門。程杏英在協和醫院工作時,與叔叔並不怎麼親近。所以,她要求辭職回鄉時,身為院長的程少仲隻是淡淡地問了句:“想好了嗎?將來不後悔嗎?”得到程杏英“不後悔”的回答後,說了聲“你們父女都是一個脾氣,任性!——將來後悔別怨我呀。”便大筆一揮簽了字。
沒想到,程少仲今天與程杏英住起了對門兒。而且,每天還有賴她幫助燒炕、溫水,幫助清理房間、洗衣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