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禦醫長孫程杏元卷入誌願軍假藥案被槍斃 (10)
程杏英就打趣問:“二叔,你批準我辭職回鄉批對了吧,不然,每天誰給你燒炕、洗衣服啊?”
程少仲麵對長得酷似何若菡的程杏英,不禁感慨萬端。本以為何若菡跟哥哥還鄉後,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了。哪想自己突然又被流放回鄉,又重新生活在一個家庭裏,這真是人生難料!雖然,哥哥的接納是真誠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的。但他們這孿生兄弟一個雙妻,一個獨身,令他多麼尷尬!命運為什麼這樣不公平!
晚上,躺在燒得滾熱的土炕上,程少仲的思緒也如沸水不能平靜。
假如當年父親不讓他去留洋,假如他這四十幾年始終沒離開藥王廟,一切又會是什麼樣子?
當然,那就不會失去何若菡,也就不會有與索菲婭和戴安娜的兩段緣分,更不會有杏陵這個孩子。
一想到杏陵,便又想到杏圃。兩個孩子牛津大學畢業,都取得了博士學位。杏圃留校任教,杏陵在詹姆斯辦的聖保羅醫院(開始是醫務所)當醫生。因為都娶了英國妻子,生兒育女,忙忙碌碌,這麼多年,除四九年以前在香港時曾在假期裏結伴兒來港團聚過,到北京後,就沒再見過麵,原因是戴安娜到北京不到三年就病故了。以後,程少仲又續娶了沈茵,這種家庭成員的變換,造成程少仲與兒子們之間感情上的某種尷尬,自然也就淡化了兒子們對他的思念與聯係。所以,他們再也沒回中國看看。隻是偶爾通過信件溝通一下感情,說一說事業上很有成就,家庭生活也很幸福等等,請父親不必惦念。當然,也很盼望爸爸媽媽(杏圃這“媽媽”二字既指繼母沈茵,也指生母何若菡。而杏陵則隻指沈茵,因為他與生母索菲婭的密切聯係不為父親所知)抽時間回去看看,程少仲有時也真想回倫敦去看看,可身為副部長,工作太忙。再說,沈茵對此也無興趣,因為往返費用之大,不是開玩笑的。所以,程少仲一直隻能遙望星月,寄托對孩子們的思念。
現在是不是有機會了呢?程少仲忽然產生了靈感,但他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靈感——自己屬於被監督勞改,會有脫身機會嗎?還有,海關怎麼出呢?於是又茫然了。但他一經想到出國,便不能再放棄這個念頭。他覺得既然共和國忽然之間拋棄了他,他又何必再留戀這片土地?他原來想報效國家,是國家給他報效的機會。現在國家又剝奪了他報效的權利,那就不怪他揚長而去了。何處青山不埋忠骨?非在一棵樹上吊死嗎?不!憑自己的本事,到了英、美,雖然當不上副部長,可進入上流社會是毫無問題的。何必在此做階下囚?這樣打定主意後,便覺得脫身與海關都不是很大問題——當初在港搞地工時,經常通過廣州番禺的秘密通道往來港粵之間。這條通道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有把握暢通無阻。眼下先蟄居幾天,等春節過後就找機會外逃。
白天,程少仲要到社裏去勞動,臨近春節,社裏的活就是鍘草。這是一種比較累的勞動,通常由五人組成一個勞動組,兩人搖動輪式鍘草刀,一人向刀口續草,一人將草捆不斷從草垛上搬來,打開,堆在續草人身邊,另一人負責將鍘完的碎草用木鍁移走,堆放好。這五人中搖刀的二人最累,續草的人最忙碌,並有將手指續入刀口的危險,搬草捆的人有時要舞動木杈像京劇《挑滑車》那樣,將草捆從高高的草垛頂上不斷地挑下來,有時也要爬到草垛上往下扔草捆,既很忙碌,也很累,相比較而言,隻有用木鍁撮碎草最省力。
右派分子作為接受勞動改造者,往往要分派最重最累的活兒,這是社領導們都要掌握貫徹的一個原則。所以,分派活計時,程少仲不言而喻就是搖刀鍘草,但派活的幹部走後,同組幹活的人便會以力量太小,耽誤活計的理由馬上換下程少仲,讓他拿木鍁去移草、斂碎草。休息時,程少仲本來因自慚形穢要躲在一邊去領受孤獨,可一起幹活的人們,卻總是把他圍起來問長問短。
通常情況下,開始總是先問些外國人吃什麼、穿什麼、住什麼等等簡單問題。等到氣氛活躍起來後,就換成色情話題,問摟外國女人與摟中國女人有什麼不一樣?美國總統夫人的屁股白不白?等等,麵對這些善良、好奇的鄉親,程少仲也很快忘卻了自卑,有問必答。大家聽後嘖嘖不已之餘,將兜裏的葉子煙卷成喇叭請程少仲吸,或掏出一把炒黃豆讓程少仲吃。然後,就不讓他再幹活,隻在一旁坐著。對此,幹部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