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仲一時還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但他依然認為:中西醫結合這件事無論從理性方麵還是感性方麵,在他心裏都已漸入佳境。現在,他終於找到了當副部長主持全國中西醫結合工作時,想找都找不到的那種感覺,這無論如何都足以使他高興。
但是,他不再是主持全國中西醫結合工作的副部長了,他現在是右派分子。
他怎麼就成了右派分子呢?
就想到了方誌武。
進而又想到沈茵。
思緒就發生了副遊移……
每當這時,程少仲就會走出書房,到對麵上房裏,和正在吃力地閱讀中文醫藥書籍的程杏陵交談一會兒。
程少仲把程杏陵留下來,就是想用中醫中藥學問突擊武裝武裝他,教會他僅憑中藥就能治愈各種各樣西醫無奈的疑難病症——像本次給川島治腫瘤這樣。隻要西醫診斷準確無誤,就對症投以中藥特效藥,肯定可以奏效。這正如西藥中用一個道理,是中藥西用。這樣,就可以幫助程杏陵在競爭激烈的倫敦培克街迅速脫穎而出,也可以幫助詹姆斯的聖保羅醫院在激烈的同業競爭中牢牢立於不敗之地。這想法本來就是很清晰的。但這些年先是在香港太忙、太忙,除了診斷業務,還有地下工作。後來到北京就更忙,除了協和醫院的院務,還要兼管全國衛生戰線的事兒……現在,程杏陵有機會回來,自己又有餘暇來認真思考策劃這件事兒——程杏陵和他哥哥杏圃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了,作為中國杏林名家之後,他們僅僅習練西醫的十八般武器怎麼行呢?他們有條件成為學貫中西的名醫,也有英國倫敦培克街這塊用武之地。所以,必須讓他們在那裏大顯身手,為中醫中藥爭得應有的國際地位,給華夏杏林界揚揚名……
程少仲的具體計劃是:對程杏陵做一次短期突擊性培訓,然後讓他帶走盡可能多的中藥驗方及辨藥指導文字(他知道因為有香港的藥商,中草藥在英國市場是不難買到的),回到英國與詹姆斯商量,先在他辦的醫院把中藥西用開展起來。同時,讓杏圃出麵,辦理父母移民手續。然後,他與何若菡就都去了英國,到時候如因右派身份不讓走的話,就讓何若菡先走,他自己有辦法取道香港再大搖大擺轉道倫敦。反正,中國是不呆了。當然,他認為哥哥程少伯也不應該留在中國,兒子被槍斃了,藥房也垮了,留下來還有什麼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哥哥,他們兄弟的人生經曆不同,思想方法與人生哲學怎能一致呢?所以,隻能各奔前程。
當然,對於此次川島求醫,哥哥出麵替他唱了這出戲,他心裏是感激的,特別是後來聽了智遠長老說卦中有劫的事兒以及哥哥的無所畏懼,使他更加感動不已。他不敢想象,若是川島將帶來的炭疽杆菌試管,遠遠地往程家大院牆上一丟,那將會是什麼後果?那些炭疽杆菌一旦衝出試管那薄薄易碎的玻璃,完全可以隨空氣吸入人的肺裏,或者隨塵土沾在人的皮膚上、眼角膜裏,經過短暫的潛伏期,發作起來,很快就能置人於死地。他由此進一步領教了川島此人的陰險與可怕。
所幸的是,他還沒有完全喪失人性,在哥哥與全家人的真誠感召下,他的良心終於發現了、人性終於複蘇了,最後竟放下屠刀成了佛!這使他相信了真誠與正義的巨大感召力,也確信醫病醫魂是可以同時做到的。然而,使他更為感動的是川島的捐款和他自擬碑文的最後兩句話:中華杏林人,是乃仁術真!這說明他終於承認了中國杏林人懸壺濟世的仁愛宗旨,並承認了這一宗旨的真實不虛。那麼,照中國俗話得人心者得天下的道理,這次為川島施治,不僅治愈了他的病,還贏得了他的心,也等於為中華杏林界又贏得一片天下。他認為這主要是哥哥的功勞,也承認哥哥精研《周易》醫道有許多創造與建樹,所以,他一見程杏陵就問:“你大伯讓你讀的幾本書都讀完了嗎?”
“都讀過了。”程杏陵站起身迎接父親,並說:“可我還想多讀幾遍,這其中學問太大了。”
“是啊。這都是他精研周易醫道的感悟和創見,非常精辟,沒有相當的醫學修養是消化不了的。”
“爸爸,我發現你近幾天的情緒比我剛回來時好多了。”程杏陵忽然轉換話題說。
“你說得對。”程少仲坦率地承認,“當時對你母親和川島一起生活的事實一下子接受不了,因為我對川島的印象太壞了,所以,聽說你把他們領來,就打了你。這件事爸爸太簡單、粗暴,現在向你道歉,希望你能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