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過去了,聖?米蘭夫人還在昏迷地沉睡著,公證人已經到了。通報的聲音雖然很輕,聖?米蘭夫人卻立刻抬起頭來。“是公證人來了嗎?”她喊道,“讓他進來!”
公證人本來就站在門外,這時立刻走了進來。“你先出去吧,凡蘭蒂,”聖?米蘭夫人說,“讓我與這位先生說一說。”
“但是,外婆——”
“離開我,去吧!”那年輕的姑娘吻別了她的外祖母,用手帕擦著眼睛出去了。她在房間門口遇到了維爾福先生的貼身仆人,他告訴她醫生已經在餐廳裏等著了。凡蘭蒂立刻奔了下去。那個醫生是她家的朋友,也是當代最有才智的人士之一,極其喜歡凡蘭蒂,她出生時,他也在場。他也有一個與她年齡接近的女兒,他的妻子是患肺病死的,所以他老是在為他的女兒擔憂。
“噢,”凡蘭蒂說,“我們等您等得快急死了,親愛的阿夫裏尼先生。但請您先告訴我,梅蒂蘭和安妥妮蒂可好嗎?”
梅蒂蘭就是醫生的女兒,而安妥妮蒂則是他的侄女。阿夫裏尼先生抑鬱地笑了一下。“安妥妮蒂很好,”他說,“梅蒂蘭也還算好,但你派人叫我來,我的好孩子,是不是你父親或維爾福夫人生病了?至於你,雖然我們不能不用腦筋,但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我想,除了給你這些忠告外,我對你是沒有什麼作用的。”
凡蘭蒂的臉漲得通紅,阿夫裏尼的診斷學幾乎就是奇跡,因為他是那種從身體研究到腦子的醫生之一。“不,”她答道,“是我可憐的外祖母。您已經知道我們所遭遇的災難了吧,是嗎?”
“我還什麼都不知道。”阿夫裏尼先生說。
“唉!”凡蘭蒂強忍著她的眼淚,“我的外祖父死了。”
“聖?米蘭先生?”
“是的。”
“突然死的?”
“中風死的。”
“中風?”醫生重複說。
“是的,我那可憐的外祖母從來沒和外祖父分開過,她想象著他已經來叫她了,以後她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噢,阿夫裏尼先生,我請求您,幫幫她。”
“她在哪兒?”
“在她房間裏,跟公證人在談話呢。”
“諾梯埃先生呢?”
“他還是老樣子,神誌清醒,但不能動,不能講話。”
“他還是依舊愛你嗎?我的孩子?”
“是的,”凡蘭蒂說,“他非常喜歡我。”
“誰又能不喜歡你呢?”
凡蘭蒂抑鬱地微笑了一下。
“你外祖母的病症是怎樣的?”
“精神極其興奮又混亂,睡覺時昏昏沉沉,不正常。她今早睡覺時又幻想她的靈魂離開了身體,在她的頭頂上遊離,而她自己竟能看得到,她一定是神經錯亂了。她還幻想看見了一個鬼走進房間裏來,甚至還聽到鬼碰到她的玻璃杯的聲音。”
“這就奇怪了,”醫生說,“我可不知道聖?米蘭夫人竟會這樣神經錯亂。”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凡蘭蒂說,“今天早上她可把我嚇壞了,我以為她瘋了。而家父,您知道,是一個意誌很堅強的人,可他看來似乎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們去看一看吧,”醫生說,“你講給我聽的那些事情似乎非常奇怪。”
這時公證人下樓來了,凡蘭蒂知道她外祖母房間裏已沒有其他人了。“上樓去吧。”她對醫生說。
“您呢?”
“噢,我不敢——她不許我派人去找您,而且,正如您所說的,我自己心裏也很亂,有點發燒,很不舒服。我想去花園裏轉一轉,讓我的腦子清醒一下。”
醫生握了握凡蘭蒂的手。他上樓去看她的外祖母,而她則走上台階。至於說她喜歡散步的地方是花園的哪一部分,這就不必再說了。根據她平時的習慣,她一定會在房子的花壇間逗留一會兒,折一朵玫瑰插在胸前或發鬢上,然後折入那條通到後門去的幽暗的小徑。凡蘭蒂照常在她的花叢間漫步了一會兒,但這次沒有摘花。她還沒有時間把她的外表扮成居喪的樣子,可是她內心的哀痛阻止她這種樸素的裝飾。她轉身向那條兩旁栽種著大樹的走道走過去。當她繼續向前走的時候,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她吃驚地停了下來,於是那聲音更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她認出那是瑪西米蘭的聲音。
第三十七章 小卡凡爾康德的進展 (1)
這時,老卡凡爾康先生已經走了,不是回到奧地利皇帝陛下的軍隊裏去服役,而是回到盧卡的澡堂賭桌上,因為他本來就是那兒忠貞不渝的常客之一。他把這次出門遠行,以莊重的態度演出了一個父親將所得的報酬全部花掉。在他離開的時候,他把所有的證明文件全交給安德裏先生,證明他的確是巴陀羅米奧侯爵和奧麗伐?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兒子。巴黎社交界本來很願意接見外國人,並且並不按照他們真正的身份對待他們,而是以他們所希望的身份對待他們,所以安德裏先生現在已很順利地進入了社交界。而且,一個青年人在巴黎所需要的條件是什麼呢?隻要他的法語講得還過得去,隻要他的儀表還算好看,隻要他是一個很好的賭客,並且用現款付賭賬,那就可以了。這些條件對外國人和法國人實在是非常容易。所以,在兩周內,安德裏已得到一個非常稱心的地位。他被人稱為子爵閣下;據說他每年有五萬裏弗的收入;大家又常談論他的父親有一筆極大的財富埋藏在塞拉維柴的采石場裏。關於最後這一點,開始人們談論的時候還不把它當做事實,但後來有一位學者宣稱他曾見過那些采石場,他的話給那個截至那時為止還持有懷疑的話題披上了一件現實的外衣。
這就是我們已經向讀者們介紹過的巴黎社交界當時的情形。有一天下午,基 督山去拜訪鄧格拉斯先生。鄧格拉斯不在;但男爵夫人請伯爵進去,他接受了那個邀請。自從阿都爾的那次晚餐以及後來發生的那些事件以來,鄧格拉斯夫人每次聽仆人來通報基 督山的名字,總不免要打一個寒顫。如果他不來,那種痛苦的心情就變得非常緊張;如果他來了,那麼他那高貴的外貌、明亮的雙眼、和藹的態度以及那關切的神情,很快就驅散了鄧格拉斯夫人所有的擔心。對男爵夫人而言,一個態度這樣親切可愛的人,是不可能對她有壞心眼兒的。而且,即使心術最邪惡的人,也隻有在與他發生利害關係的時候才會做壞事,否則誰都不會沒有理由地起害人之念。當基 督山踏進那間我們已經向讀者介紹過的婦女會客室的時候,歐琴妮小姐正在同卡凡爾康德先生一起欣賞幾幅圖畫,他們看過以後,就傳給男爵夫人看。伯爵的拜訪很快就產生了像往常一樣的效果;仆人來通報的時候,男爵夫人雖然有一些倉惶失措,但她依舊麵帶笑容接待伯爵。後者在一瞥之下就把這整個場麵盡收眼底。
男爵夫人斜靠在一張鴛鴦椅上,歐琴妮靠在她身邊,卡凡爾康德則站著。卡凡爾康德穿一身黑色衣服,像歌德詩歌裏的主角的打扮那樣,穿著黑漆皮鞋和鏤花絲襪,一隻非常漂亮的雪白的手插在他那淺色的頭發裏,頭發中間有一顆鑽石在閃閃發光,基 督山雖加以警告,但那個愛慕虛榮的年輕人卻忍不住仍要在他的小手指上戴上的一隻鑽戒,除了這個小動作以外,他還不時向鄧格拉斯小姐投去勾魂攝魄的眼波和乞憐的歎息。鄧格拉斯小姐還是老樣子——冷淡、美麗和喜歡嘲弄,那種眼光,那種歎息,一次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和耳朵;但那種眼光和歎息可以說恰巧落在司芒女神密娜伐的盾牌上——那片盾,根據一些哲學家的考證,曾多次保護了希臘女詩人薩弗的胸口。歐琴妮淡淡地向伯爵鞠了一躬,打過招呼之後,她立刻借故逃到自己的書齋裏,過了一會兒,那就有兩個聲音愉快地伴著鋼琴的音律唱起歌來。基 督山由此知道鄧格拉斯小姐不願意陪著他和卡凡爾康德先生,而寧願和她的音樂教師羅茜?亞密萊小姐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