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一艘飛船到達的時候,鄧肯惴惴不安地觀察著雷莉,看她是不是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準備把自己的猜測透露給船上的工作人員。但是,事實證明鄧肯的焦慮是多餘的,雷莉根本沒有談論這件事的打算。等到飛船重新起航,鄧肯長長出了一口氣,對自己說,他的估計一直沒錯,她隻不過是一個呆癡的火星人罷了,她完全把溫特的事丟在腦後了,正像小孩子容易忘事一樣。
但是,幾個月後,他發現自己不得不修正原來認為雷莉生性呆癡的估計。她正從書裏學到了鄧肯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這常使他處於十分尷尬的境地。
當她請他解釋一些事情時,鄧肯發現自己竟被一個火星人考問住,心情很不愉快。鄧肯一向對書本抱著懷疑態度,他對雷莉說,書本裏寫的東西有許多是胡說八道,他從自己的經曆中舉了不少例子。每當這時,他就覺得自己也在給雷莉上課。
雷莉學得很快。她就像一架真空吸塵器一樣,把各式各樣的東西一絲不漏地吸了進去。沒用多少時間,她對於轉運站的事就同鄧肯知道的一樣多了。起初,鄧肯一點沒有教她的意思,但是,他漸漸地發現,雷莉是一筆正在增長的財富。
當他以後再回到火星上時,他可以把她賣一大筆錢,沒準她可以給哪個人當女秘書……他開始教她簿記和會計的基礎知識,當然是在他知道的範圍內。
在最後的一段日子裏,鄧肯的心情非常舒坦,他覺得自己可以安安靜靜地度過這段日子了,他心裏常盤算著可以積攢到的錢數。當又一艘飛船飛走時,他目送著遠去的飛船自言自語地說:“下一次飛船來的時候,我就永遠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可是,當他轉回身來向密封室走去的時候,他發現密封室的門已經關上了!
在他認定溫特事件不會再有什麼風波以後,他已經不照過去那樣用石塊把門頂住了。每次到戶外做什麼事情,他隻是把門留一條縫;直至他回來,門也總是這樣開著,因為在這個衛星上既沒有風,也沒有別的什麼會把門弄動。
鄧肯氣呼呼地握住門上的彈簧閂,拚命往裏推,門卻絲毫不動。他氣得罵了幾句,借助噴氣飛到房子的側翼,從窗戶向室內看了一眼,雷莉坐在一把椅子上,膝上扣著彈簧罩,看來正陷入深思。
密封室通向住房的門敞著,當然啦,這樣一來的話,通向外麵的門是無法打開的,不隻是完全鎖的裝置在起作用,而且,半球形建築內的全部氣壓也把門頂得死死的。
鄧肯一時竟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他使勁敲打著雙層玻璃窗,想引起雷莉的注意。她坐在屋子裏什麼也聽不到,但是鄧肯活動著的影子驚動了她。她轉過頭來,凝視著他,身子卻沒動。
鄧肯驚異地看到,她把他堅持要她模仿的地球女人的化妝都洗掉了,她的眼睛回望著他,像兩顆石子一樣冰冷無情。鄧肯像挨了一巴掌似的,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幾秒鍾內,好像什麼東西都停住不動了。
他裝出對什麼也不了解的樣子,繼續向她揮手示意,叫她把密封室裏麵的門關上。她隻是繼續盯著他看,一動也不動。這時,他注意到了她手中拿著的一本書,並認出了這是一本什麼書。這是一本藍色封麵的詩集,它是溫特的。
恐懼一下子捏住了鄧肯的脖子。他慌忙低頭檢查了一下胸前的一排儀表盤,這才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雷莉並沒有在氧氣設備上搗什麼鬼,根據氣壓計指示,還有30小時左右的空氣可供使用。他又恢複了鎮定,剛才額角上冒出的熱汗也幹了。他按了按噴氣推進器,重新飄落在房前金屬板地坪上,讓帶有磁鐵裝置的靴子落在上麵,他要好好地思索一下。
這個狠毒的女人!這麼長時間一直在欺騙他,讓他認為她已經把那件事忘記了,可是她心裏卻一直念念不忘地想對付他。她一直等到他歸家的日子已近在眼前時才下毒手。過了好幾分鍾,鄧肯的憤怒與恐懼平靜了一些,他定下心來思索對策。
30小時!30小時可以做很多事。即使他花費20多個小時仍不能回到房子裏,也還有最後一個辦法:乘上一隻圓柱貨箱,把自己發射到卡裏斯托星上去。即使雷莉以後把溫特的事講出來,這又有什麼了不起呢?鄧肯確信在這件事上雷莉不知道他耍的是什麼花招。
再說,這事要是鬧到法庭上去,她隻不過是一個火星人,人們會認為雷莉害了空間癲狂症。話是這麼說,但最好還是此時此地就跟她把這事和解了。再說,乘坐圓柱筒的事總有危險,不到萬不得已時還是別考慮這一著。
鄧肯又繼續思考了幾分鍾,才用噴氣推進器把自己轉送到一個較小的半球形建築物裏麵。他關掉了借助日光發電機充電的電池的輸送線路,坐下來等了一會兒。
一個小時過去了,太陽已經落下去了,鄧肯又回到住房外邊,探視關掉線路的結果。他看到雷莉正借著兩個緊急照明燈的燈光,在係牢自己身上的宇航服。鄧肯氣衝衝地罵了一句,這麼看來,他想用降低氣溫的辦法把雷莉趕出室外是失敗了。
她不僅有保溫的宇航服保護著自己,而且氧氣供應也遠比他的時間長。即使室內的空氣凍得凝結起來,屋子裏也還有許多備用的氧氣罐。他等到雷莉戴上飛行帽以後,就把自己帽子裏的通訊機打開。他看見雷莉一聽見他的聲音停了一會兒,但是她並沒有回答,故意把自己的話機關上了。
鄧肯又回到房前的金屬坪上,重新考慮這一局勢。他本來想,最好在不使房屋受損的情況下用降低溫度的辦法把雷莉逼出來。看來,這辦法顯然行不通,這樣,他隻好在住房上打主意了。
他又一次回到小圓頂房子裏去,把電動切割器聯上,然後,又重新回到住房旁邊。他考慮著怎樣下手,以及可能發生的後果:把外壁割穿後,中間還有一個夾層。夾層裏填滿了絕緣物質,因為衛星上沒有氧氣,這些物質絕對不會燃燒。
比較棘手的是,如何對付裏麵一層金屬壁。最好是先割幾個小切口,讓氣壓逐漸降低,而自己則躲到一邊去。因為如果氣壓呼地一下子衝出來,在完全失重的情況下,自己就不知會被吹到什麼地方去。這樣做,雷莉會有什麼對付的辦法呢?如果她想到用石棉襯墊堵塞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他把電路接上,找到一個能站穩腳的地方,開始工作。隻花了幾分鍾的時間,他就割開了一個兩英尺的不規則的圓洞。他又舉起了切割器。就在這時,他的收話機響了一聲,耳邊響起了雷莉的聲音:“最好不要采取硬闖的辦法,我已經有準備了。”
鄧肯的手停下來,她威脅的口吻使他非常不安,他想知道雷莉想出了什麼對付的辦法。於是,他跑到窗口去看。
雷莉站在桌子旁邊,正把一塊金屬板往一隻充了氣的塑料食品袋上安。食品袋連著一根金屬線,而金屬線又連著雷管和炸藥。鄧肯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馬上緊張起來。
雷莉的辦法極其簡單,但是萬無一失。如果屋子裏的氣壓降低了,食品袋就會馬上膨脹起來,金屬線就會帶動雷管,整座房子將一下子騰空而起……鄧肯氣極了,這個火星人,竟能想出這樣精明的鬼主意!鄧肯想同她對話,但她已把收話機關上,毫無重新打開的意思,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任他在外麵發火。過了幾分鍾,她走到一把椅子前麵,把彈簧罩往膝上一搭,幹脆坐下來等著事態的發展。
“好吧,”鄧肯喊,“但是你也得陪著一起爆炸,你這個混賬女人!”當然,這話等於白說,因為他絕對不想讓房子和自己毀掉。鄧肯又一次回到房前的金屬坪上苦思冥想。但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辦法。看來,隻有用圓筒貨箱飛往卡裏斯托星這一條路了。
跑道邊一排停著3個圓筒貨箱,已經充好電,隨時可以起飛。鄧肯非常擔心到了那裏能不能安全著陸,然而此刻,他為了逃生也隻有走這一條路了。再拖下去,氧氣已經不夠了。
他把心一橫,離開了金屬坪,向圓柱筒飄遊過去。他選中離他最近的一隻圓柱筒,很快做好飛行準備,又看了看卡裏斯托星,更加有了信心。
他正盤算如何扳動筒外的開關讓它起飛,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逐漸冷起來。他看了看胸前指示溫度的儀表,馬上什麼都明白了……雷莉已經知道他每次出來都更換、檢查新氣罐的習慣,因此在線路上作了手腳,讓宇航服裏的熱量一點點地散失,而他卻一直沒有注意到。
他知道自己沒有幾分鍾好活了,恐懼像一把利刃插在他心上,轉眼間,又化成極度的憤怒。她耍了他,讓他失去了最後的逃生機會,好吧,他也不會讓她活下去。隻要在房子上開一個小洞,她就得陪他上西天!
很快!寒氣正往他的身體裏鑽。他按了一下噴氣開關,飄飄忽忽地向半球形住房飛回去。寒氣正齧咬著他的骨髓,他的兩腳和手指首先失去了知覺。他使出全身力氣操縱推進器在住房旁停下來。但是,還要作最後一次努力,因為他的身體離地麵還有三四英尺。他拚命地掙紮著,想落到地麵上來,但是這時他的手指已經完全凍僵了。
他喘著氣,急得落下了眼淚。突然間,他感到胸口像被撕裂似的一陣劇痛,不由得喊叫起來。他喘了一口氣,一股寒冰一樣的冷空氣立刻衝進他的雙肺,把它們凍結了。
雷莉站在房間內等待著。她看見鄧肯以不正常的速度飛過了跑道。她知道他要來幹什麼。她做好了準備,手裏拿著橡皮墊子,準備隨時堵住牆上可能出現的破洞。她等了一分鍾、兩分鍾……5分鍾過去後,她走到窗戶麵前,一眼看見鄧肯漂浮在空中的腿。她立刻明白了。
她離開了窗戶,走到書架前麵,取出百科全書,翻到“遺孀”這一詞條,查明了這個詞所表示的確切身份及其應得的權利。然後,她找了一支筆在紙上計算起來。演算的結果是,她每年可以得5000鎊——對一個火星人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