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航程(1 / 3)

奇妙的航程

〔美國〕艾·阿西莫夫

一架已經退役的四引擎等離子體噴氣機在雲層中小心地飛著。

特工格蘭特明白,他擔負的任務,要等飛機著陸後才能算完成,而這最後一小時也將是最難熬的。

格蘭特,一個“咯咯”作響、鏗鏘有力的名字。他果敢而堅毅,粗獷漂亮的容貌,魁偉勻稱的身材,盡管剛過而立之年,但他已成功地執行了很多重要而特殊的任務,老練精到,驍勇出色。

此刻,他正注視著客艙,注視著客艙裏唯一的另一個人,這個人是了不起的大科學家——賓恩斯。亂蓬蓬的灰白頭發,同樣零亂而灰白的上髭,一個結實的肉頭鼻子,僅這一點就夠漫畫家心滿意足了,然而值得注意的還有他那雙周圍盡是皺紋的眼睛,和額頭上永不消失的抬頭紋。

賓恩斯的衣服不太合身,也難怪,因為這次他是匆匆出行的,來不及選擇更好的服裝。他離開了他的組織,一個與格蘭特一夥人勢均力敵、平等抗衡的高科技組織,他這個至關重要的人物的轉移,對兩個組織實力均衡的形勢將產生極大的影響。

機場這邊,阿倫?卡特將軍、唐納德?裏德上校,以及醫務頭頭邁克爾斯、艦長歐因斯、腦外科醫生杜瓦爾和他的助手科拉?彼得遜小姐,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賓恩斯能平安地抵達,加入他們的隊伍。

飛機在城市搖曳的燈光裏神秘地降落了。歐因斯把賓恩斯請進轎車,由摩托車組成的護衛隊圍攏過來,穿進夜色,向總部駛去。然而,差錯就在夜色裏發生了。車隊遭到了襲擊,雙方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當載著賓恩斯的轎車衝出重圍,駛進總部時,滿腦子學問的賓恩斯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他呼吸很慢,脈搏微弱。

經檢查,發現在賓恩斯的腦顱腔正中央,緊靠腦垂體的地方,形成了一個血凝塊,以致他昏迷不醒。但在一段時間內不會有生命危險。

必須把賓恩斯救活!然而,血凝塊所處位置,是外部手術所無法解決的。

怎麼辦?靠微縮。怎麼微縮?

把一艘潛艇微縮成細菌大小,把它注射進動脈裏去,由歐因斯艦長駕駛,邁克爾斯領航,駛向血塊。到了那裏,杜瓦爾同彼得遜小姐動手術。當然,還必須要格蘭特做主管。

不過,微縮技術是受限製的,縮得越小,能維持的時間越短。如果把潛艇微縮到能在血管裏通行,那麼過一個小時,它就要開始膨大。並且要隔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再度微縮。所以,潛艇成員必須在60分鍾內完成任務,撤出血管,否則,將把賓恩斯撐死。

醫療室裏,每個人都在緊張地忙碌著,隻有賓恩斯躺在手術台上木然地一動不動,他上麵覆蓋著一條沉重的電熱毯,毯子裏麵盤繞著灌滿了循環流動的冷卻劑的無數線圈。他的頭發已被剃光,頭顱像海圖似的被標明數碼的經線、緯線劃成若幹方格。他那睡眠中凹陷的臉上露出愁容,深深地凍結在那裏。

他後麵的牆上是一張放大的循環係統圖,血管足有人的胳臂那麼粗,而那些纖細的毛細血管,毛茸茸地填滿了所有空隙。在俯視著手術室的指揮塔裏,卡特將軍和裏德上校屏息靜氣,細心地觀察著大家的工作。

命名為“海神號”的潛艇已被送進微縮室,即將進入海神號的5位使者都進行了嚴格的身體測驗,穿上標有“CMDF”字樣的製服,消毒待命。這5個人是在這次使命中才集結在一起的,隻有杜瓦爾和他的得力助手彼得遜最熟,其他人彼此都免不了要相互有些懷疑,說不準有誰就是敵對一方的代表,或者出於某種目的而破壞這次冒險活動。然而,為了賓恩斯的生命,為了這次偉大的試驗,他們還是踏上了同一艘船。

潛艇上裝有無線電發報機,可以和指揮部隨時聯係。

以格蘭特為首的5人小組走上“海神號”,各就各位。這時指揮部發來電文:準備微縮。

格蘭特不知道怎樣進行微縮,就待在座位上;邁克爾斯抽風似的猛地站了起來,朝四周看著;杜瓦爾把他的圖表放到一邊,開始摸索他的安全帶……一切準備就緒。

這時,潛艇上的擴音器響了起來:“‘海神號’注意,這是使命完成以前最後一次口頭聯係。他們還有60分鍾的真實時間。微縮過程一經結束,潛艇上的計時器即將給出60的讀數,它每隔一分鍾,將減少一個單位。他們一定得在讀到零以前,從賓恩斯體內撤出。祝你們一切順利!”

指揮部裏,卡特大聲喊道:“開動微縮器!”

恰當的技術人員恰當的手指按下了恰當的操縱盤上標有微縮字樣的恰當的電鍵。微縮,對於潛艇內的人來說是感覺不到的,但他們都免不了要緊張,這畢竟是史無前例的事情,也畢竟是第一次縮得這麼小。

當潛艇被微縮到隻有一英寸寬的時候,它被下潛到一種液體中;然後,繼續微縮,小點了,更小了,小到差不多看不見了;接著,連同盛裝液體的容器一同微縮,在這液體中,有著不比一個大細菌大的“海神號”。

4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不過幾分鍾以前還足尺足碼,活生生地站在大家麵前,現在成了一艘細菌大小的艦艇裏小不丁點兒的物質微末——而仍然活著。

這時,潛艇和指揮部的表盤上都同時顯示出一個黑色數字——60。“海神號”連同液體被吸進針筒,然後從賓恩斯的頸部注入其動脈!

這一複雜的過程足足用了4分鍾,現在計時器上的讀數是56。

杜瓦爾四處張望著,高興到了極點。“不可思議。”他說,“進入人體內部,進入動脈——歐因斯!關掉艇內燈,夥計!讓我們來看看上帝的手藝吧!”

艇內燈熄滅了,但從外麵射進來一種幽暗的光線,是潛艇前部和尾部燈經過微縮的光束斑斑點點的反光。歐因斯已經使“海神號”——就它與動脈血流的相對關係而言——進入事實上的靜止狀態,讓它隨著這心髒驅動的洪流奔瀉而去。他說:“我想大家可以鬆開安全帶了。”

杜瓦爾隻一跳就解開了帶子,彼得遜也立即走了過來。他們神迷心醉地向窗口撲去。邁克爾斯從容地走到循環係統圖前,仔細研究起來,他簡潔地說道:“準確極了。”

格蘭特也走向窗口,他被那奇妙的令人驚詫的景象吸引住了。遠處的“牆”看起來相距有半英裏之遙,它一陣一陣地發出琥珀色的明亮紅光,因為它大部分都被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在船附近漂流過去的物體遮住了。

他們麵對的是一個巨大而奇特的水族館,但在裏麵,充塞視野的不是魚,而是比魚遠為怪異的物體。這些東西大部分是一些中心凹陷下去但沒有穿透的大橡皮輪胎。它們大約比船的直徑大一倍,每一個都帶橘色——稻草色,每一個都斷斷續續地閃耀著強光,仿佛有著鑽石碎片構成的刻畫似的。

“實際上,那是些紅細胞。”邁克爾斯對格蘭特說,“聚在一起是紅的,單獨看起來卻帶稻草色。你看到的那些是剛從心髒裏出來的,攜帶氧氣,輸送到頭部,特別是大腦。”

格蘭特瞪著眼睛,驚歎地四處張望。除了紅細胞以外,還有扁盤子形狀的“血小板”,偶爾還能看到巨大的白細胞。每個物體都在各自的位置上顫動。物體越小,顫動也越顯得厲害。真像一場規模龐大、亂蹦亂跳的芭蕾舞。

格蘭特覺得船在他腳底下移動,一會兒朝這個方向,一會兒朝那個方向,但勁頭不大,不像原先在皮下注射器裏那麼急劇。原來血液中液體部分所含的蛋白質,即“血漿蛋白”在襯墊著船身。

此時“海神號”已經沿著一條弧形航道,走了一大段路程,現在看來離動脈壁大約有100英尺。構成動脈壁內襯的大片琥珀色而略呈波紋狀的內皮層,已經能夠詳細而清晰地看到了。

杜瓦爾說道:“哈,這真是檢查‘動脈粥樣硬化’的好辦法。那些斑點都可以數得清了……放眼未來,可以派一艘船去打通被堵塞的動脈係統。——不過,這種療法也相當昂貴的了。”

他們離動脈壁更近了,而在近壁的洶湧急流中,船顛簸得逐漸厲害了。經計算,兩分鍾後就要到達交叉路口,這時表盤上55的字樣緩慢地顯現出來,朦朧而暗黑。

突然,船身一歪,格蘭特差一點兒從座位上摔下來。

“歐因斯!”他大聲叫道,“怎麼了?”

“不知道。”歐因斯的臉,因為在使勁,所以變得嘴歪鼻翹,“船操作不靈。”

從下麵傳來了邁克爾斯緊張的聲音:“歐因斯艦長,糾正航向。我們在向動脈壁靠攏。”

“這——我知道。”歐因斯喘著氣說道,“我們進入了某種逆流。”

“這不是逆流,是一個閉合係統。”杜瓦爾說。

“那麼你就別正麵跟它鬥。”格蘭特對歐因斯喊道,“讓船自己去漂流,你隻要做到使它的航向與動脈壁平行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