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騎車人(2 / 3)

過了一會兒,史密斯小姐騎著自行車從火車站回來了。她騎到查林頓樹籬時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繼續前進。又過了一會兒,那個黑衣人從藏身處推著車出來了,騎上自行車去追史密斯小姐。史密斯小姐輕鬆地騎著自行車在廣闊的原野上行駛著。而那個黑衣男人卻壓著腰板伏在車把上,別扭地騎著車子。這時,史密斯小姐回頭看了他一眼,有意識地放慢了車速,黑衣男人也放慢了速度,她停了下來,他也停了下來,他們隻隔著兩百碼遠的距離。史密斯小姐突然騎著騎著就轉過了車頭,朝著黑衣男人猛衝了過來,但是那個黑衣男人反應也極快,飛快地掉頭走了。史密斯小姐沒有追下去,她重新回頭繼續騎車前進,不再理睬那個追隨者。追隨者也轉過身來,仍然保持原來的距離,直到轉過彎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一直待在藏身處沒有動,過了一會兒那個黑衣男人又回來了。這次他神態輕鬆,他在莊園的大門口下了車。他在樹叢中站了幾分鍾,舉起雙手,在胸前折騰了幾下,接著他又騎上車從我身邊經過,順著馬車大道往莊園深處騎去。我立刻穿過石南灌木地帶,透過樹林看了過去。我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遠處古老的灰色建築和高聳入雲的煙囪,隻是那條馬車道穿過一片濃密的灌木叢,我再也看不到那個黑衣男人的去向。

但是,我認為自己今天這一上午過得挺好的,收獲不少,掌握了一些實際存在的情況。我心滿意足地走到了法罕姆。我在法罕姆沒有得到任何有關查林頓莊園的情況,我反而被人介紹到一家大公司去了。我後來又從當地一個房地產經紀人那裏得知了查林頓莊園的一點兒情況。那個人告訴我,查林頓一個月前就租了出去,租它的是一個非常有錢的老先生,他叫威廉遜。我再也沒有從那個人口中探聽到半點兒有關威廉遜先生的情況,那個人不肯再說下去。

回到貝克街,時間已經是晚上了,我興致勃勃地向福爾摩斯述說了我這一天的經曆,我以為我的辛苦和收獲能夠換來福爾摩斯的嘉許和讚揚,沒想到他卻給了我一臉怒色,他非常氣憤地說:“華生,你不應該選擇那個地方藏身。藏得那麼遠,你能夠看到什麼呢?最好的位置是樹籬後麵,藏在那裏就很方便了,要看清誰都非常容易。你為我提供的情報價值並不高。史密斯小姐說她不認識那個人,但我敢說她一定認識,不僅認識而且還很熟。這是有事實可以證明的,那個人不敢靠近她,為的是避免讓她看清他的真實麵貌。你說他彎腰壓伏在自行車把上,這就更加說明他是刻意要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你瞧你,都幹了些什麼!”

我忍不住衝著他喊了起來:“你要我怎麼做!”

“你不應該錯過那間離查林頓最近的酒店。酒店裏什麼人都有,既然什麼人都有,那麼不管什麼事情都會有人議論,你能夠打聽到更多的情況。你說租用查林頓莊園的是一個叫威廉遜的老先生,我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啊,一大把年紀的人,絕不可能在史密斯小姐急速反追之下身手敏捷地逃脫。你也不要太悲觀了,你的確做了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因為事實擺在眼前,你此行證明了史密斯小姐所言不虛。黑衣人和莊園有某種聯係,查林頓莊園早在一個月前,被威廉遜租用了。是不是這樣?下一步,我們一起再去調查那些我們還不清楚的線索吧,華生,我們可是好搭檔啊!”福爾摩斯脾氣就這麼古怪,我沒有責怪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收到了史密斯小姐一封來信,她在信中也提到了我那天所看到的事情,但這封來信最重要的地方卻在附言中:

尊敬的福爾斯先生,你一定會為我保密的。我此時此刻的心情跟卡盧塞斯向我求婚而被我婉言拒絕的心情一樣難受。卡盧塞斯先生的紳士風度讓我深信他對我的愛慕是真心的。我不得不將我跟西利爾訂婚的事實告訴了他,他心平氣和地接受了我的拒絕。

“漂亮的史密斯小姐也有苦惱的事情了。”福爾摩斯重新將信折疊好,沉思了一會兒,又說,“這個案子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事情還會戲劇性地發展下去。鄉村的風景一直浮現在我的眼前。我有機會欣賞查林頓莊園周圍的風景了,我現在就動身。”

我絕對想象不出這次福爾摩斯的查林頓莊園之行是如此滑稽。他很晚才回到貝克街,晚上回來的福爾摩斯跟下午出去的福爾摩斯大不一樣,這表現在外表上——此時此刻的福爾摩斯臉上是傷痕累累。那副鼻青臉腫的難堪樣子,讓我實在忍不住大笑。他也笑了起來。

“你知道的,華生,我一直少於鍛煉,今天這一趟算是進行了一次永難忘懷的紀念性鍛煉吧。我的拳術還能夠勉強自衛,如果我的拳擊力量再強一點兒,我恐怕就不會是現在這一副模樣。”

我邊笑邊問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福爾摩斯仍然笑著說:“我去了那個我曾提醒你注意的鄉村酒店,在那裏進行了一次暗訪。在酒吧間裏,多嘴的酒店老板回答了我一直想知道的問題。威廉遜是個白發白須的老頭子,莊園裏還有幾個仆人跟他住在一起。有謠言說他曾經當過牧師,好像現在他還保留著牧師的職位。但是他自從住進查林頓莊園後發生在他身上的兩件事情,讓我覺得他不像牧師。我特地查詢過一個跟他有關的牧師機構,得到的結果是,以前是有一個叫威廉遜的牧師,但是曾做過不道德的事情。我還從酒店老板口中得知,查林頓莊園每個周末都會有一個聚會,赴會的人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家夥。有一個長著紅胡子的名叫伍德利的家夥是每周必到的人。我們剛談到他,他就走了進來,原來他在外麵偷聽我們說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們的談話他差不多全聽到了。他一進來就氣勢洶洶地問我是誰?想幹什麼?有什麼企圖?他劈頭蓋臉地在我麵前胡說八道了一通,冷不防,他就一拳打在了我的臉上,結果是他受的傷比我還重——我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很抱歉,我這次調查成績並不比你上次好。”

在星期四的一大早,我們又收到了史密斯小姐的來信。信中內容:

尊敬的福爾摩斯先生,我要告訴你的是,我要辭掉卡盧塞斯先生給我的工作。雖然他給我的報酬十分誘人,但是我還是決定要辭掉這份工作。我再也忍受不了這個令我十分難堪的環境。我星期六回到倫敦就再也不會回去了。卡盧塞斯先生現在準備了一輛馬車,但是對於我來說,它是多餘的,我再也不會經過那條偏僻危險的小路了。我感謝卡盧塞斯先生對我的特殊照顧。關於我離開的具體原因,和卡盧塞斯先生製造的難堪處境有關,更和那個令人作嘔的伍德利先生有關。他的外貌原來就長得十分醜陋,現在讓我細看更加醜陋了,醜陋得令我惡心。我並不是特意要咒他,他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的。他好像出了車禍,一身都纏上了紗布。他那個醜陋的樣子是我從窗戶上看到的,幸運的是,我沒有和他見麵。他進了莊園,馬上就跟卡盧塞斯先生談了起來,過了很久,卡盧塞斯一臉惱怒地走出房間。伍德利一定住在附近,他不住在卡盧塞斯先生家裏。我今天早上又在灌木叢中看到了他陰險的身影。一看到他那醜陋陰險的外表我就想作嘔。卡盧塞斯先生怎麼會和這種人來往呢?謝天謝地,這個星期六就是我告別這些苦惱事情的大好日子。

“從這封信中我看到了史密斯小姐的危險,這是個潛在的危險,史密斯小姐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到一個善良、純真的姑娘遭遇危險。史密斯小姐肯定會在這個星期六遇到大麻煩。我們不能再讓這件事情朝著危險的方向發展了。星期六再忙我們也要抽出時間去保護史密斯小姐。”福爾摩斯非常激動地說完了這一席話。

事實上,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情當成一個不容忽視的案子,要不是福爾摩斯的提醒,我還會認為它隻是一件荒誕、古怪的奇事而已。我認為總是跟隨史密斯小姐的那個黑衣男人並不是一個非常恐怖陰險的歹徒,要知道,他騎車尾隨史密斯小姐總是保持著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史密斯小姐返身相追的時候,他又匆忙而逃的事實就可以證明這一點。至於那個混蛋伍德利我就很難揣測他的行為了,騎車的黑衣男人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他到底要對史密斯小姐幹什麼?我從福爾摩斯那一臉冷峻的神情和他把手槍放進口袋的動作就可以看出這個案件一定隱伏著暴力傾向。

大雨清洗著黎明前的黑暗,陽光普照的時候,天空萬裏無雲,清新的空氣纏繞著這個明媚的早晨。鄉村的早晨給了我們一個驚喜。我們在寬闊、多沙石的鄉村道路上走著,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傾聽著林中的鳥聲,聞著路旁的花香。查林頓莊園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它掩藏在古老的橡樹林裏。事實上,莊園的曆史比老橡樹更加古老。福爾摩斯手指前方,前方是一條長長的道路,這條道路在石南灌木叢和樹林之間延伸。在前方有一個黑點正在向我們靠近。福爾摩斯和我幾乎同時看出了是一輛單馬馬車在向我們這個方向靠近。福爾摩斯擔心地說了一句:“我還多準備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如果那是她的馬車,那她肯定是在趕最早的火車了。我們必須快點,要不然她很快就會經過查林頓。”

當我們走到大路上來的時候,那輛馬車已經沒有了蹤影,我們堅信它已經過去了,很可能是剛剛過去不久。我們急步奔向前方去追那輛馬車。福爾摩斯的速度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早被他拋到後麵了,我搞不懂一向不鍛煉的福爾摩斯腳力怎麼這樣出奇的好。突然,他在我前麵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正在這個時候,彎路上閃現出一輛空馬車,猛急地朝我們衝了過來。拉車的馬狂奔而來,韁繩長長地拖到了地上。

“我們來遲了,我們來遲了!”當我不停地喘著疲勞的大氣奔到福爾摩斯的身邊時,他後悔地喊道,“我太愚蠢了,竟然沒有料到她會坐早一點兒的火車!這絕對是劫持,華生,是劫持!攔住馬車!好,看看我還能彌補多少損失?”

我們攔住了馬車,跳了上去。福爾摩斯揚鞭勒馬,用力一提,那匹拉車的大馬竟然被福爾摩斯提起了前蹄,他猛力向前一甩,把馬車方向掉轉過來,向它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馬車把我們帶到了莊園和石南灌木叢之間的路段上。我扯住福爾摩斯的手說道:“不錯,就是他!”這時,在我們的對麵,一個騎車人正向我們衝過來,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到車把上,弓著身子,拚命地踩著自行車,速度快得出乎我們的意料。他突然抬起那張胡子拉碴的臉,看到我們向他駛來,便從車上跳了下來。他的臉色蒼白,眼睛卻射出逼人的光芒。他瞪著我們和馬車,一臉驚訝之色。

“聽到沒有,你們給我停下來!快從車上下來!聽到我的命令沒有?這馬車怎麼會在你們的手上?”他首先把自行車擋在大路中間,接著掏出了一把手槍,“該死的,我的子彈可是沒有長眼睛的啊!想死嗎?”

福爾摩斯將韁繩丟給我,飛快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真是幸會!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在哪裏?”福爾摩斯直奔主題。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們呢。馬車都在你們的手上,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她的下落呢!”那個人氣憤地反問。

“馬車是我們在路上攔住的,我們乘上這輛馬車是要去救史密斯小姐。”

“天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辦法能挽救她呢?”他悲痛欲絕了起來,“一定是他們幹的,該死的伍德利和那個混蛋牧師!你們快點啊!不要再耽誤一分一秒了。她現在危險得很!”

他緊握著那把手槍,急匆匆地奔向樹籬的一個出口,福爾摩斯也掏出了手槍。我安排好馬車後,也緊跟而至。

“看他們是從這裏逃走的,”他指著一條坑坑窪窪的小道上的一行雜亂足跡說,“別慌!什麼人在那裏?”

我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被五花大綁地捆在灌木叢旁,他的額前有一道嚇人的裂縫血汙,他雙眼緊閉,嘴巴張開著。我趕忙看了他的傷勢,他已經昏過去了,裂縫還沒有傷到腦顱骨。那個黑胡子男人驚呼道:“他是馬車夫彼特,他是給史密斯小姐趕車的。這兩個混蛋連無辜的馬車夫都不放過。我們趕快去找史密斯小姐吧。一個無辜的人他們都下如此毒手,那麼史密斯小姐就不知道要怎樣遭受他們的折磨了。”說完,他帶頭向前邊曲折的小道狂追了過去,我們看到前麵不遠有一座莊園,那就是查林頓莊園。福爾摩斯突然在莊園前的灌木叢前止住了腳步。他說道:“他們沒有逃到莊園的房子裏。左邊有他們的腳印,啊!就在那桂樹叢旁邊。”就在這個時候,前麵茂密的綠色灌木叢中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這是一種驚恐萬狀的大叫,隻叫了一聲,便沒有再叫起了,緊接著是一陣窒息的咯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