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馬販子的女兒 (2)
幾個月來, 馬蓓娜住在這幢大房子裏, 沒有傭人, 為她那幾個無能的兄弟拮據地操持著這個家。她操持這個家已有十年了。可以前手頭不受限製。那時, 無論事情是多麼的殘酷嚴峻, 可金錢的感覺總能使她高傲而又自信。男人們或許滿口髒話, 廚房的女人們或許名聲不佳, 她的兄弟們或許有私生子。可隻要有錢, 姑娘就覺得自己心裏踏實, 並且無情地高傲, 不苟言笑。
沒有人到家裏來, 除了那些馬販子和粗鄙的男人。馬蓓娜沒有一個自己的同伴, 自從她姐姐走了以後。可她並不在乎。她常去教堂, 她照料父親。而且她生活在對母親的回憶之中, 母親死的時候, 她才十四歲, 她愛母親。她也愛她的父親, 方式不一樣, 依賴他, 在他身上有一種安全感, 直到他五十四歲又結了婚。從那時起, 她就處處跟他作對。現在, 他已經死了, 留給他們的是一屁股債。
在窮困時期, 她吃了不少的苦。然而, 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動搖他們家誰都具有的那種難以理解、邪惡、動物式的傲慢。現在, 對於馬蓓娜來說, 末日已經來臨。即便如此, 她也不會為自己想方設法。她還會我行我素, 依然故我。她會一直控製著自己的處境。雖然不愛動腦子, 固執己見, 她卻一天一天地挺著。她為什麼要思考?她為什麼要回答別人的問話?這樣的結局就已經夠了, 並且還沒有出路。在大街上走著, 她再也不必躲躲閃閃, 避開所有人的目光了。她再也不必貶低自己, 到商店買最便宜的食品了。這一切都結束了。她什麼人也不想, 也不想她自己。雖然不愛動腦子, 固執己見, 她卻似乎處在一種狂喜之中: 愈來愈接近她自己的抱負, 她自己的榮光, 走向她死去的母親, 母親就很榮光。
下午, 她拿了個小袋子, 帶著大剪刀、海綿和一把小小的板刷, 便出門了。那是一個灰暗的冬日, 深綠色的田野顯得黯淡, 不遠處鑄造廠冒出的煙把天空弄得灰朦朦的。她沿著大道邁著快步, 表情憂鬱地走著, 誰也不去注意, 穿過鎮裏, 往教堂墓地走去。
在那兒, 她總是覺得很安全, 就好像沒有人能夠看見她, 雖然事實上, 隻要從墓地牆下經過的人都能看見。盡管如此, 隻要一置身於高大教堂的陰影之中, 到了這墓地, 她就覺得自己恍如隔世一般, 呆在厚厚的墓地牆內, 就像在另一個國度。
她細心地修剪著墳上的草, 把粉白色的小菊花放在錫製的十字架上。當做完這一切的時候, 她從旁邊的墳上拿了一個空罐子, 打來水, 細心、一絲不苟地用海綿擦洗大理石墓碑, 還有壓頂石。
做著這一切給她一種真正的滿足感。她覺得與她母親的世界有了直接的接觸。她忍著微不足道的痛苦, 以一種純粹幸福的心態穿過墓園, 仿佛在完成這件事的時候, 她已與她的母親產生了一種微妙而又親密的聯係。因為她在這個世界上過的生活遠不如她從母親那兒得來的死亡世界真實。
醫生的家就在教堂旁邊。弗格森, 隻是一個受雇的助理, 成了鄉村的奴隸, 整天跑。這時, 正當他匆忙地去看診所的門診病人的時候, 他很快地往墓地掃了一眼, 看到姑娘正在墳前忙著。看起來她是那樣的專心, 顯得那樣的遙遠, 仿佛她是在注視著另一個世界。他身上某種神秘的東西被觸動了。他步子慢了下來, 注視著她, 仿佛著了魔。
她抬起眼睛, 感覺到他的目光。他們的目光相遇了。接著他們又很快地看了對方一眼, 各自似乎感覺到自己被對方發現了。他抬了抬帽, 繼續走路。在他的腦海裏, 像一個幻覺一般, 他清楚地記得她的麵孔, 從墓地的墓碑前抬起, 然後用那雙遲鈍、不祥的大眼睛看著他的樣子。那是不祥的, 她的麵孔。它似乎要把他催眠了。她的眼裏有一股深沉的力量, 控製了他的整個人, 就好像他喝了什麼威力很大的藥一樣。他以前曾感到身體虛弱, 精疲力竭。現在, 生命的活力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感到自己從那種煩躁的日常生活中解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