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上墟市(1 / 2)

初夏時節,陵江的河風帶著暮春殘留的涼意,掠過煙波浩渺的江麵,帶起點點漁舟嘩嘩作響的白帆。晨風過後,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顯現片片舒卷的白雲,似萬馬奔騰,又如魚龍曼延,在晨曦的映照下,一抹金輝隱映水天之間,一幅江上漁家的秀美畫卷。

奔流而來的千裏陵江在這名為龍吟的漁家村落突兀地轉了個大彎,繞過江夏王朝的都城雲錦,匆匆投入浩瀚無垠的東海。此時,陵王李璟承襲父位,登基大寶已十年有二,陵王講求無為,治下法紀寬宏,徭賦輕微,雲錦城百業興盛,往來客商如織,城中三十六道天街瓊樓翼館,晝夜喧鬧不絕,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這龍吟原本是陵江下遊蕭條的小漁村,乃是從水路入雲錦城的咽喉要地,借了這繁華盛世的好年景,竟蔓延成延綿十裏的水埠,成為富饒的千裏陵江水產集散地。

一葉烏木小舟自陵江上遊順流而下,往龍吟水埠而去,船尾立了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濃眉如劍,皮膚曬得黝黑,麻衣芒鞋,腰間懸了一個水竹篾編成的魚簍,幾尾陵江特產的珍稀雪泥魚活蹦亂跳,從竹簍的縫隙間濺出一路的水花。這少年嫻熟地操縱著船舵,順著一股湧動的江流,小舟的船頭追上一艘五彩畫舫。開闊的舫內立著一麵朱漆牛皮的大鼓,一名健仆“咚咚咚”地敲打著鼓點,幾位鮮衣豔服的浪蕩公子圍坐一桌猜拳行令,一名發髻散亂的公子許是酒意甚濃,一隻赤足恣意地伸在方桌之上,星目微閉,朗聲誦道: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效聖臨長川,惜逝忽若浮。去者餘不及,來者吾不留。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餘者眾人聞聲而起,或寬袍坦胸,舉手蹈足,或手擎殘羹轆轆的瓷盤,擊節而歌,兩個梳月牙髻的青衣小婢手忙腳亂,卻照顧不周全這群肆意不羈的狂生。

那烏木小舟的竹棚探出一顆小腦袋,一雙狡黠的大眼四下滴溜溜轉動,瞧見畫舫上諸象畢現的景象,小花臉破顏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貝齒,嬌俏儼然。

這小女孩名叫顧顰兒,才七、八歲的年紀,跟同船的少年是同村的鄰居。顧顰兒的父親顧清秋原是雲錦城的小吏,雖不是詩書傳家,也算熟讀經史的飽學之士。陵王李璟放達通脫,整個江夏王朝也至上而下崇尚率真任誕、風流自賞。顧清秋不是名士,卻沾染了名士“煙雲水汽”的毛病,爽利地辭掉了小吏的薪俸,來到陵江岸邊銅鼓山下,背山麵水築了一處居所,依靠教化臨近村落漁童,收受些陵江鮮貨魚幹,零散銅錢度日。

顧夫子博聞強記,一肚子的雜記野史、鬼怪異誌、劍仙傳奇、煉丹辛密,若是前來啟蒙的漁童功課做得好,或是夫子興致上來,便在學堂之上指天畫地,侃侃而談。其中內容天馬行空,譬如前朝有個叫彭鯉的破落子弟,在琅嬛山砍柴途中得遇仙緣羽化登仙;又譬如極北之地有一大洪澤,水深千尺,下臨九淵,湖麵經常無風起浪,卷起滔天水柱,直通九層天罡之外,有大能之人前去探究竟,古往今來卻有去無回。

都說世事無常,顧夫子憑了一身不務正業的博學極受附近漁村子弟愛戴,卻管教不了自家頑劣的小女兒。顧顰兒整天和一群漁童廝混,在陵江岸邊捉魚摸蝦,十日倒有八日裏不是跑掉了鞋履,就是鬆了束發的紅繩,披頭散發滿身魚腥歸家而去。

這顧顰兒極懂得拿捏父親的心思,每每顧夫子看到黑泥垢麵的小女兒,忍無可忍怒極攻心欲行使家法,顧顰兒纖眉一蹙,秀目含淚,這小女孩模樣原本極秀美,這作勢狀也楚楚可憐,顯得無比天真無助,直擊顧夫子的軟肋。

顧夫子隔壁住了一對母子,許是父親早喪,這名為秦焰的少年自小幫助母親操持生計,生活磋磨,行事比同齡人顯得沉穩老練,顧夫子便時常托付秦焰照看顧顰兒,這日便是秦焰駕舟去龍吟埠出售家中攢下的魚幹山貨,顧夫子家的野丫頭也歡天喜地鬧著要跟去。

顧顰兒見那群狂生在畫舫上發瘋的模樣,趣味盎然,回首向掌舵的秦焰問道:“秦焰哥哥,這船上可是從雲錦城來遊陵江的公子?”

少年冷眼瞧了瞧隔船癲狂的眾人,一臉肅然道:“飽食終日的酒囊飯袋耳。”

顧顰兒鼓起兩個嫣紅的腮幫,眼睛流露出驚詫的神情:“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秦焰哥哥,你竟敢藐視讀書人的名士風流,我家爹爹也是讀書人,縱酒狂飲後也會上房揭瓦,嚎啕大哭呢。”

“咳”,秦焰有點梗阻:“夫子和他們不一樣。”

顧顰兒似乎得了父親的辯才,而且是詭辯,女兒家不講究風度,錙銖必較,這小女孩人精似的,作弄起人來沒完沒了:“這怎麼不一樣呢?讀書人都是讀的聖賢書,你這是對夫子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