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上墟市(2 / 2)

秦焰臉麵一紅,嘴上卻不服軟,顧夫子委托他照顧顧顰兒,這原是秦焰頗為驕傲的差事,如何能在這古靈精怪的小女孩麵前失了做哥哥的顏麵。

“夫子說風流亦分高下,縱酒狂放,隨波逐流隻算下等的風流。”

顧顰兒聞言一臉崇拜,眼波流轉,一本正經地問道:“那秦焰哥哥,什麼是上等的風流?”

秦焰深知顧顰兒佯裝表情的功夫一流,不過少年難得有被奉承的機會,束了束結實的腰板,望著陵江浩渺的江麵,朗聲答道:“自然是學那上古真仙,掙脫這天地的束縛,遨遊九天之間,凡俗的風流不過是流螢飛火,躲在塵世一隅苟且的歡愉,非我所求也。”

“可是爹爹說仙道渺茫····”

秦焰連忙打斷顧顰兒道:“夫子還說鍥而不舍天道可求,咳···顰兒坐好啦,前麵就是龍吟墟了。”

顧顰兒調皮地朝秦焰吐了吐舌頭,重新在船篷之內端坐好。秦焰眼角隱現一絲笑意,濃眉也變得輕揚,一番急智的辯解似乎觸動了心中某個懵懂的念頭,極目盡處一隻沾染朝霞金輝的沙鷗一聲長鳴,投向無盡遼遠的天空。

朝起弄魚槳,暮歸織寒衣,辛勞往複的漁家生活對於秦焰而言是與生俱來的。人生的未來於他而言,顯得過於宏大而難以考量,秦焰道不清楚那萌動的念想,隻是覺得那念想裏包含了無窮對自由生活的渴望,自由,自由,自由······或許是這與寡母相依為命的漁家少年,在艱辛生活的重壓下心中本能的回應。

龍吟墟原是附近漁民以貨易貨的水上市集,也有雲錦城的販夫逆流而上,裝載些日常用度之物來此販賣,往來皆是船隻,為買賣方便,便從河岸搭了一座座長長的浮橋伸入到陵江,隻需將錨重固定在浮橋的鐵柱之上,漁家便開始開倉售賣。自陵王登基,風調雨順,天下承平,龍吟墟也日漸繁盛起來,漁家商船往來不絕,浮橋便越搭越多,順著陵江河沿,一條條彎彎曲曲的浮橋依次排開延綿十裏,頗有通商大埠的景象。遠遠瞭望,陵江如龍,無數浮橋恰如巨龍清嘯時飄舞的胡須,龍吟墟名副其實也!隻是那取名的先祖是否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便無從考究了。

秦焰將船泊在一處浮橋鐵柱旁,臨近午陽節,龍吟墟內桅杆林立,人聲鼎沸,商船的樣式也千奇百怪。秦焰亦在顧夫子處習學山川地理,知曉江夏王朝之南三千裏,是楚風國的屬地;自西溯陵江而上,萬裏之遙的地方便是天蜀王朝的領地;江夏的北地,卻是橫亙數萬裏的黃沙,夫子曾說黃沙深處有十八座黃金城池,俱是漠突王所有,城中絲竹喧囂,夜夜笙歌,數千妖媚入骨的歌姬皆是漠突王的妃子。至於這方天地究竟有多少族群國度,顧夫子也語焉不詳,隻說:“幅地千裏的大國三千,小國不知凡幾。”

異國大城的商船慕陵江水產而來,通常亦捎帶一船本國的特產供應雲錦城的商鋪。顧顰兒從船篷裏往外望去,滿目琳琅,貨物如山,楚風的金橘銀燈,天蜀的錦緞花衣,甚至還有頭纏厚厚白布方巾的漠突人,蓄著大虯胡須,操著滿嘴時而高亢時而渾厚的鄉音與船家談生意。顧顰兒小孩心喜,一雙靈動的秀目追逐著各式新奇的貨物,櫻口張啟露出一口雪似的貝齒,不住地向秦焰發問。

秦焰麵有得色,娓娓解答顧顰兒的疑惑。他長顧顰兒幾歲,是家中操船販漁唯一的男丁,這水埠市集的見識自然也多。係好烏木小舟的船錨,秦焰從竹棚裏拿出一串陵江特產製成的幹貨,熟練地懸掛在竹棚外壁,一字排開,分別是陵江銀魚,陵江石魚,陵江支流的清溪野魚和附近銅鼓山采集的野生鬆茸和羊肚菌。

秦焰布置完畢,跳上浮橋的墩子,手搭喇叭嘹亮地吼了一嗓子:“吆!陵江特產,銅鼓山珍,瞧一瞧看一看呐。”

顧顰兒纖小的身體伸出船篷,露出一臉無比天真的微笑,如同清晨朝暉下迎風搖曳的野花:

“瞧一瞧看一看呐,陵江第一夫子關門大弟子的魚呢!”

秦焰的吆喝戛然而止,顰兒連忙避開秦焰投來的目光,四下張望,滿臉無辜。秦焰無可奈何地轉過頭去,顰兒嘴角閃過一絲小女孩的狡黠,晶瑩剔透、冰肌如水的麵龐仿若投下了一枚嫣紅的花瓣,蕩起一圈淺淺的漣漪,轉瞬間便無處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