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爪黑龍笑道:“車黎小妖也欺軟怕硬,欺負這白虎小老孤家寡人,放過那兩個小兒是怕人家師門前來尋仇吧?”
這八爪黑龍乃是大荒沉柯木的精元萌發靈識、修通竅穴變化而來,修道的歲月極其悠長,遠遠超出車黎老祖得道的時間,已然智慧玲瓏,道心剔透,遠非陵江火玉那年久日深萌發出一絲本能意識的火精一類可比,一眼就看出車黎老祖出手時暗藏玄機。
車黎老祖桀桀大笑:“你這劣龍真是朽木不可雕,待被本老祖拿住後少不得一番調教,管教你血脈噴張,服服帖帖。”
八爪黑龍龍尾一擺,蕩起層層疊疊的雲霧,道:“車黎小妖,你且來試試?”
車黎老祖見八爪黑龍拒不降服,也不多言,罩在黑龍頭頂的巨手當空落下,八爪黑龍眼見就被抓住,忽然全身迸發出極強烈的炫目光華,天地萬物一片慘白,時間仿若在刹那凝固,似有無數生機從此斷絕。
這炫目強光覆蓋極遠,秦焰被這白光一照,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目。恍惚間,秦焰看到一條身長億萬裏的、通體雪白的冰蠶,橫臥在無盡虛空之中,無數燦爛的星辰在宇宙中閃爍,如同江河沙礫,不勝枚舉。這冰蠶輕挪身軀,便碾過一片星海,時空蕩起層層漣漪,無數星辰崩塌。
秦焰暗自驚心,猛地睜開眼來,卻發現八爪黑龍已然不見,天空中轉而出現了一隻黑色巨眼,正中瞳孔半黑半白,幽深可怖。這巨眼隻一眨,車黎老祖幻化的巨手便化作風中粉塵,迎風飄散,原本絢麗妖嬈、邪氣森森的紫金花海一片枯萎,無數紫色金脈的花瓣跌落。
車黎老祖大驚,卻看不清這八爪黑龍使的是何手段,驚懼道:“你到底是何物?”
那巨眼答道:“如要知曉,就隨我來。”
半黑半白的瞳孔又是一眨,黑色巨眼就在原地憑空消失,秦焰隻見極遼遠的天空雲層中,一點黑影一閃便咻然不見。
陵江上空的紫金花海收攏,現出一個身材高大、汙衣垢麵的邋遢老道,須發皆白,胡須與散亂的頭發絞成一堆亂草,往黑色巨眼消失的方向一望,身形一晃,便在原地消失了。
這一切變故快如閃電,轉眼間陵江上空就變得空空如也,山崖之上的秦焰還未回過神來,就發現想拜的仙師一個不剩走了個幹淨,不禁心下失落。顰兒也隨天心姥姥的徒弟綠漪走了,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想起清早出來時,顰兒還是跟在他身後一路嘰嘰喳喳,如今卻隻能自己孑然一人回去,縱然以後相見,也是仙凡相別,秦焰不勝噓唏,卻也無可奈何。
說來也奇怪,這場百年不遇的大風暴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天空中黑雲漸漸散去,雲收雨霽,白雲舒卷,西斜的紅日投射到陵江江麵上,呈現出片片波光粼粼的金輝。這落陽餘輝、漁舟暮歸本是陵江上難得的景致,如今洶湧的潮水退卻後,卻到處是沉舟斷桅、橫屍遍野的慘況。秦焰從孤崖上望下去,陵江兩岸原本繁華的水埠碼頭,隻殘存幾條破敗的浮橋棧道,在夾裹泥沙滾滾東去的江水中搖擺。
看到生養他的故鄉遭此大難,秦焰心中悲戚,想到這風暴不知是否殃及上遊銅鼓山下的漁家村落,更是心急如焚,擔心起家中的老母和鄰居顧夫子的安危來,這番患得患失,秦焰便急匆匆地想趕回家去。
秦焰起身觀察了自己處身的孤崖,竟連一條狹窄的山路也無,烏木舟是肯定帶不回去了,所幸公羊和尚的烏黑令牌還在,那護身符籙又化作了一張普通的朱砂黃紙。秦焰將令牌和符籙在懷中藏好,便從陡峭的山崖上一路攀爬下來。這片孤崖罕有人跡,灌木叢生,大雨過後岩壁上的青苔更加濕滑,饒是秦焰自小在銅鼓山中練就了一身好身手,也是戰戰兢兢。秦焰好容易走到山腳下的陵江岸邊,暮色已至,沉沉的江水靜靜流淌,遠方是山峰綿延的巨大黑影,格外沉靜而蒼涼。
秦焰連夜往上遊銅鼓山腳下的小漁村趕去,越往前走,心情愈發沉重。陵江兩岸的泥沙被洶湧滔天的潮水裹走,露出不知是多少千萬年前的古老河床,間或看到村落民居,無不隻剩下零星的斷垣殘壁,到處是洪水退卻後的屍首,偶爾有幸存者頹然地倒在路邊,也是衣衫寥落,狀甚淒涼。
子夜時分,秦焰跋涉數個時辰後終於遠遠看到銅鼓山下的小漁村,星光微弱,秦焰瞧不清自家房屋的損毀情況,更加心急如焚。沿途不停地趕路,秦焰的腳底被凸起的砂石磨出了一道道血口子,卻全然不覺,心中一陣恐慌,似乎又存有半分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