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仲夏的黃昏已悄悄來臨。
在美國的一個商業中心，有一排排高牆聳立著，然而，這類高牆隻會是子孫後代閑話當年的談資。
在一條幽靜、寬闊的大街上，出現了一個六人小隊伍。領頭的是一位大約五十歲的男子。他相貌平庸，矮矮胖胖，圓形的黑氈帽下露出蓬亂的頭發。他隨身攜帶著一架小手提風琴(布道或賣唱人用的那種)，一個大約比他小四五歲的女人在他旁邊，這個女人的個子比他略高，長的不算太漂亮，相貌和衣服也都很平常，她一隻手拿著一本《聖經》和幾本《讚美詩》，另一隻手拉著一個七歲左右的男孩。在他們的後麵還跟著三個小孩。兩個女孩：一個十五歲左右，一個九歲左右；還有一個男孩大概有十二歲。
他們走的那條大街和另一條馬路組成一個十字架，街上的行人和車輛往來穿梭，各路電車當啷當啷地響著鈴，在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車輛中向前擠去。然而這個小隊伍的人好像對這一切都不在乎。
他們在一個大街叉路口的拐角停下來。這裏的大街，其實是兩排高樓中間的一條巷子。男的剛把琴放下來，女的就馬上把它打開放好，並在上麵放了一本薄薄的四開本的《讚美詩》，她又把一本《聖經》遞給那個男的，往後退了一步，跟他並排站著。那個十二歲的男孩把一張小凳子放在風琴前麵。那個年齡大的男人是孩子們的父親。他好像很自信地朝四周望了一下，也不管有沒有聽眾，便說：
“我們先來唱一首《讚美詩》，啊?願意信奉上帝的人就跟我一起唱吧!愛絲塔，還是請你來彈琴。”
那個年齡最大的女孩一聽到這話，自自然然的樣子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就把她那相當苗條但尚未完全發育的身子放在凳子上，翻了翻《讚美詩》，彈奏起來。她母親說：
“我看今天晚上最好是唱第二十七首《耶穌之愛，無比芬芳》。”
這時，正在回家路上的各種不同身份、不同職業的過往行人，發現這兒有這麼幾個人，有的遲疑一下，對他們瞟一眼；有的收住腳步，看他們究竟是幹什麼的。那個男人一看大家這種遲疑的態度，以為他們已經注意起來了，盡管還是有點猶豫，但還是趕緊抓住機會，對他們講起來了。仿佛人家是特地為到這裏來聽講似的。
“那麼，我們大家一起唱第二十七首吧，《耶穌之愛，無比芬芳》。”
一聽這話，那個大女孩就彈起了風琴，發出一陣雖然準確，卻很微弱的音調，同時她母親的女高音跟她自己相當嘹亮的女高音，還有她父親沒把握的男中音，一道唱起來，另外幾個孩子從琴上的一小摞書裏取下《讚美詩》，有氣無力的跟著唱起來。他們唱的時候，街上形形色色的圍觀者都無動於衷，直瞪瞪地望著。這麼平平常常的一家人，竟然當眾引吭高歌，與遍布人間的懷疑與冷漠的態度相對抗，這種稀奇的情景可把大家吸引住了。有些人對彈風琴的女孩那相當柔弱、尚未完全發育的身材感興趣；另外一些人則對做父親的那副不現實而又寒酸的樣子感興趣或產生了同情。他那天生的藍眼睛和那相當鬆垮而且穿的很差的身子，表現出一副十足的倒黴相。他們這幾個人，隻有母親特別突出，顯得有那麼一股毅力和決心，即使是不能發跡，至少能保住自己。她比另外幾個都堅強，顯出有一種雖然無知卻能令人起敬的自信神情。你隻要注意觀察她，就能看見她把那本《讚美詩》放在身邊，眼睛直望著前麵，那你一定會說：“嘿，瞧她這個人，不管她有什麼缺點，也許是怎麼想就怎麼幹的人。”她每一個神態都表明，她對自己所宣揚的那個確實存在的，並且主宰著人間的全能的上帝的智慧和仁慈，是堅信不疑的。
“耶穌愛的光環籠罩著我們，
上帝愛的語言指引著我們。”
高大的建築物聳立在兩旁，她在高牆中間放聲地唱著，略帶點鼻音。
那個男孩心神不定地倒換著兩隻腳，眼睛總是望著地，多半是心不在焉。他個子瘦高，頭和臉特別有趣，白皮膚，黑頭發，比起其餘那幾個孩子來，他好像更機靈些，並且特別敏感，好像對眼前的處境有些反感，甚至還感到痛苦。能引起他興趣的，顯然隻是世俗的生活，而不是宗教生活。他太年輕了，他的心靈對於美和享受確實非常敏感，可這些與主宰著他父母心靈的那種朦朧縹緲的幻想世界是沒有多大緣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