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對普希金的敬意暫時放到一邊,而單從事情本身來看,他們之間的境遇,在某種意義上簡直和《葉甫蓋尼·奧涅金》中後來的奧涅金和達吉雅娜差不多,而且娜塔麗婭在上麵回答丹特士的一番話,幾乎和達吉雅娜後來回答奧涅金的那段有名的內容如出一轍。
或者我們還可以這樣說,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和同居以前的安娜·卡列尼娜與沃倫斯基差不多。換句話說,普希金在這裏麵充當的便是一個痛苦的角色。
像丹特士和娜塔麗婭的這種關係,在當時俄國上流社會中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僅從這種關係而言,他們也不應當遭受更多的譴責,何況他們之間還是有愛情的,何況娜塔麗婭還是有所克製的,最後並沒有把這種關係擴大化。
如果普希金僅僅因為丹特士愛上娜塔麗婭而和他決鬥,那丹特士也不應受到過多的譴責。因為當年普希金為了捍衛自己的名譽和許多人如索洛古勃、克魯斯金等人都決鬥過,他們中有的人還成為他的朋友。
丹特士之所以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有兩個原因:一是他不僅隻是普希金的情敵,而且充當了整個上流社會乃至政府當局迫害普希金的走狗;二是他最後成為殺死普希金的凶手。
用詩人丘特切夫的話來說,他就是刺殺人們心目中王者的凶手。而不管是誰,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隻要擔任了這一角色,就不可能被人們原諒。
現在,悲劇的序幕已經拉開,戲也就得要唱下去,衝突不斷,高潮迭起,不到魚死網破,戲是不會收場的。這是人們意料之中的事。然而劇中人自己並不清楚,他們仍在扮演各自的角色。
按照古典主義戲劇的套路,最後都是皇權出來解決矛盾,落得個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的結局。善良的人們都希望出現這一結果。可是,在這場悲劇中,皇權卻不為真善美撐腰提氣,卻為假醜惡推波助瀾。
為了愛情的決戰
當丹特士和娜塔麗婭的關係公開化後,普希金非常痛苦。
一次,維亞澤姆斯基目睹到這樣一幅情景:丹特士和娜塔麗婭、葉卡捷琳娜在大街上散步,碰巧被普希金撞見。維亞澤姆斯基後來回憶起這件事時寫道:
當時,普希金匆匆從我們麵前走過,猶如一陣風,馬上消失在人群中去了,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他的麵部表情十分嚇人,我當時就預感到要出事兒。
如果丹特士追求的不是娜塔麗婭,或者如果娜塔麗婭的丈夫不是普希金,那事情也許不會發展成後來的樣子;可是問題正出在這裏,這個美人兒的丈夫正是政府當局和上流社會都不喜歡的普希金。
蓋克恩在國外接到義子丹特士告知他和娜塔麗婭的關係的信時,還告誡丹特士要小心謹慎,最好不要介入別人的婚姻;可是等到他回到彼得堡後,反而為丹特士追求娜塔麗婭出謀劃策,原因就是普希金是外交大臣的仇人,而他是外交大臣的朋友,所以普希金也就是他的仇人。
而現在正好有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要利用這個機會把普希金搞臭,讓他抬不起頭來。包括最高當局在內,持有這樣的想法的大有人在。
由此可見,情場上的角逐已經演變為一場政治迫害了,普希金麵對的已不是丹特士一人,而是整個他曾經用他自由和戰鬥的詩歌抨擊過的上流社會。
10月間,丹特士得病了,這場鬥爭本可以平息一陣子的,不料老蓋克恩卻親自出馬,他頂替義子的角色。他追著娜塔麗婭,不斷地在她耳邊灌輸他的義子如何如何愛著她之類的話,甚至還說要是娜塔麗婭長久不答應丹特士的要求,那他可能會自殺。
據說在一次舞會上,蓋克恩還向娜塔麗婭出了一個鬼點子,要她離開普希金,和丹特士私奔到國外去。這件事被娜塔麗婭斷然拒絕。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娜塔麗婭也開始有些害怕了。然而事態還在進一步發展和惡化。
1836年11月4日,普希金收到一封用法文寫的匿名信,信上竭盡全力侮辱普希金,罵他是戴綠帽子的“龜公”。
同一天,普希金的一些朋友也收到了同一內容的匿名信。僅就這封匿名信的內容而言,並未牽涉到丹特士。信中所說的納雷什金的妻子曾是沙皇亞曆山大一世的情婦,把普希金列入這個名單則是暗示娜塔麗婭和沙皇尼古拉有某種曖昧關係。
但普希金下意識地意識到,這封信是蓋克恩所為。據維亞澤姆斯基稱:“一收到匿名信,普希金就認為蓋克恩是匿名信的作者。直至咽氣時,他都一直這麼認為。”
不過,從後來查明的情況看,普希金的直覺基本上還是對的。匿名信雖不是蓋克恩親筆所寫,但卻是他們一夥所為。
1927年6月,也就是說在詩人逝世90年後,這封匿名信經鑒定是蓋克恩的同夥多爾戈魯夫伯爵所寫。
普希金接到匿名信後,憤怒異常。他把娜塔麗婭叫出來,把匿名信交給她。娜塔麗婭臉色蒼白,吞吞吐吐,不敢承認她與丹特士的關係。
普希金則忍無可忍,在第二天就下戰書提出和丹特士決鬥。當蓋克恩得知普希金要和丹特士決鬥的消息,又害怕起來。他知道普希金是一位決鬥高手,他害怕義子會死在普希金的槍下。
他趕到普希金家中,請求延緩決鬥時間。普希金看到他一臉憂愁的可憐的樣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答應延緩兩周的時間。此後,在蓋克恩的奔走下,在忠厚善良的茹科夫斯基等人的調停下,事情出現了某種轉機。
丹特士年輕氣盛,麵對著普希金的挑戰,本來是非來應戰不可的,但在蓋克恩的規勸、威脅和利誘下,終於作出了讓步,轉了一個彎子。他向外界承認,他並非是追求妹妹娜塔麗婭,而是愛她的姐姐葉卡捷琳娜;並且在公開場合與葉卡捷琳娜表示親熱,同時還正式向她求婚。
這樣,情況就發生了變化:如果丹特士和葉卡捷琳娜結了婚,那就很有意思,丹特士就成了普希金的連襟,也就是說他們成了一家人了,那決鬥的事便可迎刃而解了。
1837年,丹特士和葉卡捷琳娜按照東正教和天主教的雙重儀式舉行了婚禮。普希金沒有出席婚禮,而是讓娜塔麗婭代表他出席。這樣,決鬥的事便沒有再提。
從表麵上看,在這個回合中,普希金多少也算占了一點上風,挽回了一點麵子。但丹特士的賊心不死,事情遠遠沒有就此結束。
丹特士和葉卡捷琳娜結婚後,試圖與普希金和好,但普希金的態度很清楚,不與他打任何交道。丹特士在蓋克恩的建議下,先後給普希金寫過兩封信。
第一封信是普希金在一個朋友家吃飯前收到的,他對信不屑一看,就把它撕得粉碎,並對當時在場的蓋克恩說:“我和丹特士沒有任何關係!別看他娶了我妻子的姐姐,我還是不會把他當姐夫看的。不要再給我寫什麼令人作嘔的信了。我是不會接受的,你們也別白費工夫了。”
後來,丹特士上門來做婚後的拜訪,普希金閉門不見。於是,丹特士又給普希金寫了第二封信。普希金這次沒有把信撕掉,而是想把信通過別人退給丹特士,卻不料在朋友家中再次遇見蓋克恩。
普希金走到蓋克恩跟前,從口袋裏拿出信,請他退給寫信人。蓋克恩回答,這信不是寫給他的,他不能接受。
此時,普希金勃然大怒,把信向蓋克恩的臉上扔過去,喊道:“你拿去吧,無賴。”
蓋克恩之所以三番五次要丹特士忍讓,是因為他心中有鬼。他雖然不是匿名信的直接書寫者,但他參與了這件事,這一點他自己心中是清楚的。
他生怕萬一這件事被查出來,給自己的名譽造成影響,會影響他的仕途的。可丹特士少年氣盛,本來就不情願忍讓,現在養父遭到如此侮辱,不禁怒發衝冠。於是,他便開始變本加厲地報複普希金。
這以後丹特士變得十分猖狂,不論是在舞會上,還是在劇場,隻要娜塔麗婭一露麵,丹特士便圍著她轉來轉去,而把他的妻子葉卡捷琳娜晾在一邊。
這樣,局麵又仿佛回到了丹特士結婚以前。娜塔麗婭是這樣一個女子,當惹出麻煩的時候,她便向丈夫發誓,不再理睬丹特士。
可事情一過,她又經不住丹特士的甜言蜜語,於是又像從前一樣和丹特士說笑嬉鬧。況且她還會這麼想,反正丹特士還是她的姐夫,和自己的姐夫說說話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