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子虛這日晚方歸,幼如合他談談白天所見的光景。子虛道:“我看那賊禿,臉上一團邪氣,曉得他不是安分的東西。其中包藏著複壁地室之類,都是有的。”幼如道:“我們倒要仔細查察查察,果然有不法的事,何妨出首,為大眾雪恥。”子虛道:“我也有這個心,隻是查察不易。況且我們既住在他這裏,萬一查出他破綻來,他肯放我們出去宣揚麼?那時性命不保。”幼如道:“我不怕他,敢害人麼?”子虛道:“豈敢,和尚的心最毒,我們隻好不動聲色,無意中察看便了。”自此二人隨處留心。一日晚上,天氣甚熱,睡在床上,兀自汗流不止,幼如睡不著,披衣起來納涼。子虛卻睡了一覺醒來,急欲大解,趕忙跑到後麵毛廁裏。解手後回來,卻見後一並五間樓上,似有火光。近前看去,窗子大開。上麵點著一盞琉璃燈,有男女說話之聲。子虛壯著膽子,躡足潛蹤走到樓下聽時,隻聽得和尚的聲口道:“你既立誌受戒,怎麼不依我的規矩?”歇了一歇,隻聽一個女子嬌怯怯的又帶著哭音說道:“這個規矩,我寧死不能受。”子虛大怒道:“這賊禿如此可惡,待我上去打死了他罷。”轉念一想道:“不好,萬一打他不過,倒鬧壞了事。寧可用謀,不要恃勇。”主意已定,仍複走回。
事有湊巧,被子虛一夜裏偵探著兩樁奇事。他從後樓房下,轉過殿角一間小屋,反鎖著門,一個女人在內啼哭。原來那間屋子外麵,向來還有一重屋門鎖著的,今晚不知何故開著?被子虛撞破,子虛大膽走近門前,低聲問道:“你是那裏的女人?我來救你。”那女子不敢則聲。原來這女子嚴氏,家住楓橋鎮上,他丈夫沈二,在滸墅關席鋪裏做夥計的。隻因春間得了一病,時寒時熱,頭暈眼花,身軀軟弱,不能當夥計,隻得歇在家裏。嚴氏素性賢惠,見丈夫病了,朝夜服侍,要想替他延醫調治,又沒得錢應用,心下很是憂慮。看看他病了兩個多月,還不見好,隔壁李家阿姆道:“二嬸子,你家官人這個病,為什麼不替他醫治醫治?”嚴氏道:“可不是,近處沒得好醫生。要到城裏去請,又沒有這注錢。生成的苦命,罷了。”說罷,就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恰好鎮上一個周虔婆走過,見她在那裏哭,想道:“這是一件好貨。記得無量壽寺裏的大師父,曾經托過我,隻要對勁,肯給我五十塊錢的謝儀。待我來說法他同去燒香,隻要給那大師父見麵,他自有本事降服他的。
”主意打定,便湊近前問道:“嬸嬸,你為什麼事這般傷心?”嚴氏素聞這人作事不端,懶怠理他,勉強答道:“我家裏有病人。”周婆道:“快休悲切,我知道你二官人病了兩個多月。但是不妨,如今閶門外寺裏,有尊玉佛,靈感得極,求子得子,求財得財,並且還有簽詩仙水,救治人家的病。我同你去燒炷香,求求他,包管二官人的病就好了。”嚴氏似信不信,閣不住李家阿姆也在一旁攛掇道:“果然,我也聽人說起,那玉佛是西天來的,就同活佛一般。他那仙水,果然有效。西村裏有好些人去求,都吃好了。”嚴氏本不甚信仙佛的,因丈夫病得長久了,若有差池,正是不了,因此也想試試看。仙水若靈,醫好了丈夫的病,豈是不好。沉吟之間,卻被周婆猜透,道:“嬸嬸不須多心,我明日一早來同你去。”當晚嚴氏與丈夫商議。沈二久病盼好,聽說仙水靈,就催他妻子去求。嚴氏道:“我去求仙方,你在家裏,那個照應呢?”沈二道:“我自己勉強起來,煮點粥吃吃便了。”嚴氏道:“不妥,隔壁李阿姆,年紀也不小了,合我們來往也很勤的,我央他來替你煮頓粥罷。”當下嚴氏又去敲了李姆的門,央求她照料丈夫。李氏一口答應道:“隻盼求得仙方回來,治好了二官人的病,就好了。”
次日周婆果然雇了一部小車來,嚴氏是檢出一個銀戒指,預備到城當了錢,好做香錢。周婆道:“你也太小器了,些須費用,我替你墊了,你有錢時還我便罷。二官人病好,正要發財哩。”嚴氏點頭暗道:“人都說周虔婆不是好人,誰知這般直爽,可見人的說話,是不可信的。”當即別了丈夫,坐車上城。那楓橋離閶門不遠,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到了。周婆把車子打發掉,對嚴氏道:“這時求仙水還太早,要等和尚做完了佛事,方能開缸呢。我有個親眷住在這裏,我們同去坐坐何妨?”嚴氏深悔來得太早,隻得合周婆同到他親眷家裏。乃是寺門前一爿香燭鋪,一個中年婦人迎了他們進去,燒茶煮水,十分殷勤。那婦人看看嚴氏,異常風韻,歎羨不已。嚴氏一心隻想早早求得仙方回去,醫丈夫的病。那知周婆偏合他親眷絮絮閑談,隻不起身。嚴氏催他幾次,周婆道:“還早哩。”他親眷滿口招呼,留她們吃飯,卻不見她抬身,弄得嚴氏焦躁非凡,說不出的苦。正是:
已入網羅難擺脫,為迷神佛惹災殃。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