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笑道:“不勞費心,隻給仙方,待我檢一張便了。”婦人也笑道:“仙方如何檢得的?是要菩薩吩咐下來的。”大少爺無奈,隻得依他擺布,得了一張仙方,仔細看時,原來是紅靈丹五分。暗道:“這倒吃不壞。”隨即回家去複母命。那知事有湊巧,偏遇著子玉同了興亞以言回來,子玉見兒子坐轎出去,問他什麼事?那知他兒子受了母親囑咐,不令老人家知道,隻不敢說。子玉動怒,叫他同到書房。見他懷裏有黃紙角兒,順手抽出一看,原來是張仙方,上麵還印著什麼“察理陰症”這些混話,子玉追問起來,他兒子知道瞞不過,隻得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子玉對以言興亞道:“我如今最恨這些邪祟事,內人們偏偏酷信,有什麼法子治呢?”興亞不語,以言口直,說道:“都是女學不興的原故,沒法治的。”二人辭去。子玉回到上房,埋怨太太不該同女兒到庵裏去。如今病了,又不該看香頭,要延醫診視。太太惱羞變怒道:“你把我們關在家裏,一動也不準動,又不是犯人,那延壽庵裏盡是姑子,又沒一個男人,去散散心何妨?女兒的病是受了熱所致,也不是出去一趟就會病的。看香頭是大家相信的,真有靈驗,比醫生的藥強得多哩。”子玉道:“我偏不信,不準吃。”太太大怒,兩下反目起來,直鬧了一個鍾頭。幸虧兩個兒子都來跪求,才算散場。
子玉究竟是老年人了,在西湖中受了些暑氣,回來本就不舒服。回家一受氣,再愁著女兒生病,幾樁不如意事並來,因此也發起了舊病,始而延醫調治,總不見效。太太因子玉的病,為合自己鬥口而起,覺得有些不過意,便一意討好,時來問候。子玉自從有病,就一直住在姨太太房裏。看看病有七八分不起,太太著急,發作起舊脾氣,便擅自作主,叫了一班和尚在大廳上念起經來,一念三天。子玉的病勢愈加沉重,太太又合舅老爺商議妙策。舅老爺道:“還是去請了凡和尚來念經罷,況且妹夫本是玉佛托生,如今病到這樣,莫非原要玉佛救他。說不得我到蘇州走一趟,求禱求禱玉佛賜點仙水,或能醫好這病,亦未可知。”太太道:“你話甚是,早早動身。”舅老爺答應著,果然連夜搭船,趕到蘇州。
不上五日,了凡領著一班和尚到來,玉佛的仙水亦求到,卻不叫子玉知道,和了參湯,給他呷下。子玉昏迷了幾天,得著人參的力量,覺得清楚些。忽聽得一片鐃鈸的聲音,又動怒道:“我一生吃了和尚的苦頭,如今死在眼前,難道還叫和尚來催命麼?”便問那個寺裏的和尚。旁邊小丫頭不知就裏,回道:“了凡師父。”子玉大叫一聲,昏絕過去。一家老小,聞聲齊集,叫喚了半天,忽見子玉回過氣來。連聲喊道:“玉佛害我!”一時痰湧上來。便瞑目而逝了,時年六十二歲。舉家哀慟,報喪殯殮,自不必說。到出材那天,太太還叫用了兩班道士、四班和尚送殯。子玉生平知己不多,倒是後來結交的幾位名士,做了些挽聯祭文奉送。王以言見子玉太太那般迷信,從前輸捐巨款,蓋造佛寺,壞了子玉的官聲,臨終又因和尚念經,斷送了他的性命,隻覺無限感慨,做詩兩首,以吊子玉。詩曰:
前生莫問此生休,刹那光陰六十秋。
一卷法華難解脫,愛河盡處未回頭。
禪關勘破又情關,梵唄聲中擁翠鬟。
為語涅槃無我相,幾能滅度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