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3)

那時候,我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我們會有緣做了朋友,當年的小弟,還是一個小學的孩子,天天跟狗在一起玩,他與你,更是遙遠了。

真的跟你有第一次接觸時,我已結婚了,出了自己的書,也做了陳姐姐。你寄了一本“秋歌”,書上寫了一句話鼓勵我,下麵是你的簽名。

小弟的事情,我的母親好似去看過你,而我們,沒有在台灣見過麵。

這一生,我們見麵的次數不多,你將自己關得嚴,被平先生愛護得周密。我,不常在台灣,很少寫信,一旦回來,我們通通電話,不多,怕打擾了你。

我第一次見到你,已是該應見麵之後很久了。回國度假,我跟父母住在一起,客廳擠,萬一你來了,我會緊張,覺得沒有在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接待你,客觀環境不能使我在台北接待朋友。

於是我去了你家。

那是第一次見麵,我記得,我一直在你家裏不停的喝茶,一杯又一杯,卻說不出什麼話來。身上一件灰藍的長衣,很舊了,因為沙漠的陽光烈,新衣洗曬了幾次就褪了色。

可是那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其實那件是我結婚時的新娘衣。我穿去見你,在你自信的言笑的滿是大書架的房間裏,我隻覺得自己又舊又軟,正如同那件衣服。

那次,你對我說了什麼,我全不知道,隻記得臨走的時候,你問我什麼時候離開台灣。

我被你嚇的,是你的一切,你的笑語,你的大書架,你看我的眼神,你關心的問話,你親切的替我一次又一次加滿茶杯……。

陳姐姐,我們那一次見麵,雙方很遙遠,因為我認識的你,仍是書上的,而我,又變成了十幾歲時那個清晨台階上托著下巴苦等你來的少女,不知對你怎麼反應。距離,是小時候就造成的,一旦要改變,不能適應。而且完全落到手足無措。

你,初見麵的你,就有這種兵氣。是我硬冤枉給你的,隻為了自己心態上的不能平衡。

好幾年過去了,在那個天涯地角的荒島上,一張藍色的急電,交在我的手裏,上麵是平先生和你的名字——ECHO,我們也痛,為你流淚,回來吧,台灣等你,我們愛你。

是的,回來了,機場見了人,閃光燈不停的閃,我喊著:“好啦!好啦!不拍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然後,用夾克蓋住了臉,大哭起來。

來接的人,緊緊抱住我,沒有一句話說。隻見文亞的淚,斷了線的在一旁狂落。

你的電話來了,我不肯接,你要來看我,又怕父母的家不能深談——不能給你徹夜的坐。

很多日子,很多年,就是回憶起來的那段心情。很長很長的度日如年啊,無語問蒼天的那千萬個過不下去的年,怎麼會還沒有到喪失的百日?

你說:“ECHO,這不是禮不禮貌的時間,你來我家,這裏沒有人,你來哭,你來講,你來問,隨便你幾點才走,都是自由。你來,我要跟你講話。”

那個秋殘初冬的夜間,我抱著一大束血也似鮮紅的蒼蘭,站在你家的門外。

重孝的黑衣——盲人一般的那種黑,不敢沾上你的新家,將那束紅花,帶去給你。

對不起,陳姐姐,重孝的人,不該上門。你開了門,我一句不說,抱歉的心情,用花的顏色交往你的手裏,火也似的,紅黑兩色,都是濃的。

我們對笑了一下,沒有語言,那一次,我沒有躲開你的眼光和注視,你,不再遙遠了。

我縮在你的沙發上,可怕的是,那杯茶又來了,看見茶,我的一隻手蒙上了眼睛,在平先生和你的麵前,黑衣的前襟一次又一次的濕了又幹,幹了又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