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西班牙的日子
1811年,萊奧波德已經晉升為約瑟夫國王軍隊裏的將軍,成為他朝廷中的顯貴,並被冊封為西岡紮伯爵。
這一年,萊奧波德的弟弟路易·雨果上校來到了斐揚底納。路易是個快活人,雄辯滔滔,頗有能力,這時來到,暗示嫂嫂說哥哥願意與她重修舊好。
路易銀光閃閃的佩刀,他對西班牙繪聲繪色的描述,軍隊中一切東西所具有的魅力,他的敘述既令人咋舌又駭人聽聞,讓雨果三兄弟既佩服又向往。
他告訴索菲——萊奧波德將軍的夫人、三省總督之妻,將在那邊獲得一個極顯要的地位。她將成為伯爵夫人,擁有萬貫家財。約瑟夫國王賜給將軍100萬裏亞爾的年俸,條件是他必須在那兒執事、定居。前途可觀。但路易叔叔還描述了槍決人、火燒修道院、土匪伏擊等情形。將軍夫人和孩子們隻能在車隊保護下才能前往。
然而,路易的話並沒有說通嫂嫂索菲。但是不久,銀行通知索菲,說她丈夫寄來51000法郎,讓她在法國購置一棟房子。這一下不得不讓索菲好好想一想了。倘若孩子們的父親果真登上榮譽之頂,那麼,她難道有權利剝奪他們的優越地位?
約瑟夫認識索菲,曾在呂內維爾讚賞她風度優雅。因此,看到在西班牙,自己宮中的一位重臣竟然不惜名聲,和某個自稱為“薩爾卡諾伯爵夫人”的托馬斯同居,他感到憤怒與不安。他希望合法妻子前來索回自己的地位。於是,他也派出好幾位密使,將自己的決定告訴索菲。
約瑟夫作為一國之君,慨然答應保證他們的安全。於是索菲·雨果同意前往。
1811年春,雨果一家坐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出發了。沿途走得很慢。西班牙人對入侵的法國人非常憎恨,西班牙遊擊隊常常襲擊法國的馬車,因此雨果家的馬車,以及許多因事去西班牙的馬車都跟著法國軍隊的運餉車一起前行。
浩浩蕩蕩的車隊旁還有騎兵作為護衛,這一切使雨果感到分外新奇。到了第一個休憩站歐那尼小鎮,鎮內隻有一條街道,寬闊的路麵上鋪著尖角的石子,在太陽下燦燦發光,行人就像踏在金銀箔片上一樣。
街上的房屋雖然都是農居村舍,但造得氣勢軒昂,再加上居住在這裏的都是貴族,家家的門框上都刻著美麗的徽章,使雨果非常喜歡這個小鎮,後來他寫了一部很有名的浪漫劇就是用“歐那尼”命名的。
車隊緩慢地往前移動著,遠方出現了一片重重疊疊的房屋,中間夾雜著密如麥穗的鍾樓。這就是西班牙頗有名氣的古城布爾戈斯城。
這裏有一座遠近聞名的教堂。雨果兄弟一進城就迫不及待地和母親一起去參觀那個教堂。這是一座巍峨的教堂,它的外部結構很複雜,裝飾著無數石刻的飾品,可是內部卻顯得異常簡潔,高大的房柱,五彩的玻璃窗,古老的壁畫,使教堂顯得既莊嚴又神秘。
正當雨果仰頭出神地望著教堂頂部的雕飾時,一麵牆壁上忽然開出了一扇小門,從裏麵跑出一個衣服古怪、模樣十分滑稽的機器人,他對空畫了個十字,然後擊了3下鍾,又躲進了小門。雨果兄弟們看得目瞪口呆,趕緊跑到那扇小門前,目不轉睛地望著。一位神甫告訴他們,這隻不過是一座特殊的鍾而已。
在這個莊嚴肅穆的教堂裏麵,有那個醜陋而又滑稽的小人兒使得雨果久久難以忘懷。在後來,正是從童年時代的這一印象當中,雨果悟出了一個道理:萬物中的一切並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醜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後,惡與善並存,黑暗與光明相共。
讓雨果終生不忘的還有巴榮納。他們在這兒待了一個月,等待車隊到來。他也記得那個包廂飾有紅布的劇院,他們在那裏看了7次情節劇《巴比倫的陷落》。
雨果忘不了那些夜晚,他們兄弟三人胡亂地調著一盒顏料,以極其粗魯的方式,在一冊《一千零一夜》上放肆塗抹。這冊書是拉奧裏送的。
萊奧波德將軍之妻、西岡紮伯爵夫人一路上備受尊敬。索菲花了2400法郎租來的6匹馬拉的巨大四輪馬車最為豪華,即便是西班牙的公爵夫人也不得不給這輛車讓路。3個男孩為此感到自豪。
小雨果立即愛上了西班牙這塊色彩鮮明的土地。風景一會兒明麗,一會兒陰暗。楓塔拉比亞海灣閃閃發亮,遠遠望去,像一塊巨大的寶石。
萊奧波德並不知道是約瑟夫國王促使索菲來到西班牙的,他依舊和托馬斯待在他的總督府裏。不過托馬斯是女扮男裝,由他從那不勒斯帶來的。人們隆重地將索菲和孩子們安頓在馬斯拉諾宮,在一套富麗輝煌的住室裏下榻。
室內裝飾著紅錦緞、花緞。擺設著波希米亞玻璃杯、中國花瓶,懸掛著威尼斯的分枝吊燈。牆上掛著拉斐爾和求裏奧·羅馬諾的畫。在那間壁上張掛著藍色錦緞的華麗房間,小雨果從床上望見穿著繡金花邊長裙的“七痛”聖母像,她胸口插著七把利劍。
馬斯拉諾宮有一條肖像畫廊。人們發現小雨果獨自一人坐在一個角落,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那些神態做作的貴族老爺,隱隱感到了家庭和國家的驕傲。作為征服者的兒子,他跑遍了宮中所有的房間,但他卻是以外國人、以侵入者的眼光,看著那閃閃發亮、古色古香的祭堂,和套著漿洗過的細布硬項圈的人物。
一開始他們過著野鳥般的生活,他們在西班牙貴族森嚴的大廳裏捉迷藏,門簾、石像、巨大的中國瓷瓶都是他們藏身的好地方,大廳裏陳列著不少貴族遺像,玩累了,雨果常常獨自坐在角落裏,默默地觀看這些人物,幻想著他們當年的一舉一動,已往的世紀仿佛在他們身上複活了。
他們那高傲的姿態,金碧輝煌的鏡框,顯赫的家世和耳聞目睹的西班牙民族的傲氣,這一切激動著小雨果,日後在浪漫劇《歐那尼》裏,他再現了當年在西班牙的印象和幻想。
對於皇帝,他本人就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他敬慕這個英雄,但他又和母親、拉奧裏一樣,仇視這個暴君。對於自己的父親,他也持這種雙重態度。作為三省總督、伯爵、將軍的兒子,並且靠他的名字住進如此豪華的宮殿,他感到自豪。
但是,對於使母親蒙受了如此大的不幸的父親,他的厭惡感與日俱增。他想到先前法軍在意大利的所作所為,父親在西班牙大肆剿捕他稱之為土匪的愛國者,這使他隱隱感到難堪。當他置身在先哲肖像畫廊裏,給自己編造一些故事時,他總是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當做流放異鄉,爾後又凱旋而歸的角色。
快樂的日子終於結束了。雨果的父親很怕荒廢了孩子們的學業,於是便將雨果和歐仁送進了西班牙的貴族學校,大哥阿貝爾則進宮做了當時的西班牙國王、拿破侖的哥哥的侍童。
貴族學校深藏在高牆之中,各個房間都顯得陰森可怖,即使在夏天,也隻有極少的角落見得到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