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隻當她是來要銀子的,有點兒不好意思,便移開了視線,對她說道:“你可是來晚了呢,他們家太太不在了。”
“啊?怎麼不在了?”樂以珍故作驚訝。
“唉…那位太太命可夠硬的,你剛剛說她在娘家時,就遭逢家變。這到了懷府,可算爬到當家太太的位子上了,偏偏命犯小人,被他們家的二少奶奶郭氏給設計陷害了…那郭氏毒死了自己的公公,栽禍到樂夫人的頭上,和我們安平府的前任府台勾結,草草地審了案,就處決了…”
“處決了?”樂以珍引導他往下說,“那後來呢?”
“後來…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紕漏,郭氏帶著樂夫人的兩個孩子逃跑了…”
樂以珍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轟鳴,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兒那裏,堵得她連呼吸都困難了。她死命地握著椅子扶手,告誡自己要鎮定,聽小二把話說完。
“再後來…他們家二少爺出遠門兒回來了,聽說這位二少爺發了狠,一邊撒下大匹人馬,甚至雇了江湖人士,到處找郭氏,一邊動用他外祖家的勢力,將鄭士功罷官法辦…”
“找到郭氏沒有?”雖然鄭士功被正了刑典,是她一直期盼的事情,可是眼下的重點不在鄭士功身上,她的孩子落在郭元鳳的手裏,簡直像割了她的心肝。
“找到了…你猜那個郭氏有多狡猾?人人都以為她做了這樣的壞事,又劫走了府裏的少爺小姐,還不得跑得遠遠的?她偏偏就藏在懷府西邊的一處小宅子裏,原來她早就備下了那個匿身之所,雇了一個啞巴老媽子伺候,聽說懷家的人和沈家的人將人馬撒出去,找遍了郭氏可能藏身的地方,最後還是懷家雇來的江湖中人有辦法,在府西頭找到了郭氏。不過聽說她身上藏了毒,剛被帶到官府,就服毒自盡了…”
“那孩子呢?”樂以珍急得腦袋都像要爆炸了。
“兩個孩子…被郭氏弄死了…”
樂以珍隻覺得身體裏被投進一顆重磅炸彈,“轟”的一聲巨響,將她的肉體和靈魂同時炸得碎片橫飛。她像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地站了起來,無意識地往茶館外飄去。好像有人跟她要銀子,她下意識地將自己的銀袋掏出來,塞進人家的手裏。
出了茶館,樂以珍也不辨方向,盲目地遊蕩著,耳邊是店小二那一句如霹靂一般的話語:“…被郭氏弄死了…”怪不得…懷明弘回府了,鄭士功法辦了,郭元鳳也自盡了,可是朱璉廣卻什麼都不告訴她,隻因為她的孩子死了…他們全都瞞著她。
夢兒那梳著羊角辮、閃著烏溜溜大眼睛的樣子,實兒搖晃著白藕一樣的小手臂的樣子,交替而快速地在樂以珍的眼前閃現,她追著兩個孩子的身影,感覺不到痛,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很輕,就飄在夢兒和實兒的影像旁邊…
“站住!”耳邊響起一聲斷喝,驚得她一跳,意識有點兒回籠,定睛一瞧,自己竟然站在懷府大門的台階上,正要舉步往大門裏走。
“找誰?知道這是哪裏嗎?也不通報一聲就隨便進?”樂以珍被看門的福伯幾句話喚回了心神,她頭一次發現,在她眼裏一向和氣恭謙的福伯,原來還有這麼嚴厲的一麵。
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走到這裏來了?不能讓懷明弘知道自己還活著!
這個意念一閃,樂以珍轉身快速地下台階,欲在福伯發現她的真麵目前,離開這個地方。福伯正想再教訓這個敢擅闖懷府的女人幾句,見她什麼也不說,轉身就跑,便追著喊道:“哎哎!你這人…你到底是幹什麼…你站住…你…”
福伯到底是年紀大了,腿腳不及樂以珍靈便。等門房裏的年輕小廝聞聲趕出來,樂以珍已經跑到拐角處,一閃身不見了。
“福伯,怎麼了?”兩個小廝追上福伯,問他道。
福伯此時神色有些狐疑,盯著拐角樂以珍消失的方向,皺著眉頭:“剛剛有一個女人,一句也不說,直接就要進府,我喊她一句,她轉身就跑…我瞧著那走路的身形…怎麼像咱們家的二太太呢…”
兩個小廝當即瞪大了眼睛,一位膽小的看一眼那飄著一盞燈籠的街口拐角處,抖著嗓子說道:“福伯…這黑天暗地的,你可別嚇我…”
福伯被他這樣一說,也有些膽怯:“不是…我明明就看到一個女人,穿了一身紅衣服,戴著一頂遮臉的紗帽,不言不語就上了台階往府裏去,我一喊…”
“哎呀!福伯別說了!”那個膽小的趕緊捂耳朵。
另一個膽子稍微大點兒,一鼓氣說道:“別自己嚇自己!說不定是來找人的,我去看看。”
說完,他跑到那拐角處,往前一瞧---長長的巷子裏靜寂無人,隻有另一頭的一盞燈籠與他頭頂的這盞燈籠呼應搖蕩著。
他渾身一緊,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掉頭就往回跑。福伯和另一位小廝見他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本能地感到恐懼,先他一步往府門跑去。
三個人狂奔回門房,緊緊地關上了門,上好了門拴,坐在長凳上麵麵相覷,都白了一張臉,不敢說話。
而就在那小廝站在巷口觀望的前一刻,樂以珍已經莊侍衛挾著腰帶出了這條巷子,塞進了一輛馬車裏。
“夫人!就算你要回來,也該跟我說一聲,你自己孤身行動,要是路上遇到個危險,讓我們兄弟怎麼跟王爺交待!”莊侍衛有些惱火,語氣也有些急。
樂以珍被他塞在車廂的角落裏,也不動一下身子,就那樣窩著,木然地看著莊侍衛,聲音輕悠悠地問一句:“如果我跟你說,你會讓我回來了嗎?如果我不瞞著你跑回來,我能知道我的孩子已死的消息吧?你們怎麼想的?難道打算瞞我一輩子?”
莊侍衛登時被噎住,頹喪地跌坐到車底板上:“夫人知道了?我家王爺其實也是好意,他怕…”
“他怕我剛死了丈夫,再知道孩子沒了,就活不下去了,是嗎?”樂以珍的聲音出奇地冷靜,目光也清清亮亮的,看得莊侍衛心裏有些發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