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前塵(2 / 3)

但聽那佇立於烈火中央的少女一拋長發,烏黑的秀發在火焰裏飄飛如絲,在燃燒中發出“呲呲”的細微焦殘聲響。她清厲的聲音一字一句吐出永世的魔咒:“你記住,樞文——

“我要你永遠記得我,永遠記得你欠我的情、和你曾對我許下過的誓言!

“無論多少個輪回過去,我對你的情依然會似跗骨之毒,永遠、永遠折磨著你!”

那目光……那目光,那樣不顧一切的決絕淩厲的目光,卻帶著銘烙入骨的癡意深情,凝睇著人群裏木然呆立的同門男弟子。

然而,那一刻的她卻沒有看見,在祭台遠方、一座高及百尺、煙雲環繞的黑塔上,那個麵容與那尊呆立於祭壇下的人群的“人形道具”酷肖的青袍少年,俯視在火海中等待焚身厄運的少女,清介雙瞳中那沉聚不定的淚光。

那少年靜默地站在被法術禁錮的高塔之頂,修長十指深深陷入身前的紅木欄杆裏,指尖有血跡汩汩滲出,慘白下唇已被咬出兩個鮮紅的血印……然而,任是他內心如何劇烈掙紮,身體卻是寸步也無法移動,隻能痛苦而無奈地望著祭壇下的少女一襲雲染的青袍化作飛灰,如冥蝶般飛舞在半空裏、又似落絮般紛揚而下,猶如末日的劫灰,蒼茫似雪,空虛一如這無涯的浮生。

然而,她生命最後一刻,從那半張的唇齒間一字一句吐出的、那樣堅定決然的話語,卻宛若跗骨的毒咒一般,帶著豔烈斑駁的血跡,深深烙印在輪回中,焚噬著他的心魂,在一世又一世的無盡時空浩劫裏,浸漫了他與她的流年……

在這個曲折奇異、光影交錯的空間裏,冷汐昀凝視著那些宛如膠片般、卻雜亂無章的虛幻影像,心緒一時間波蕩如潮。

那樣情深不悔的癡戀眷意,真的是……來自無數個輪回前的自己嗎?

如若不是,為何看見這些餘留在時空罅隙裏的浮光殘影,那種深邃而又壓抑的疼痛,會這樣的哀婉纏綿、卻又撕心裂肺?

而若是,為何那糾纏入骨的疼痛,卻分毫喚不回她存留在那一世的深情與眷戀?

在光影遊離挫動的冗長空間盡頭,她終於看見了那個守候彼方的男子。

無數的虛光幻影沉蕩彙聚在那男子清俊如玉的麵龐上。那樣寧寂而又那樣深沉的目光,定定鎖住她的視線。那一刻,她仿佛在這雙眼睛裏,尋覓到了他的三生三世……

遊離的思緒最終凝聚在此際,冷汐昀注視著前方那個身影,一時間卻無法確定此人的身份。她遲疑許久後,終於啞聲輕呼:“你是……”

青衣男子沒有答話,笑意溫存如水。

冷汐昀眸中神光一顫,一個清潤的少年聲音在這一霎間,從彼方某個時空裏傳來,殷殷如在耳畔——

“汐昀,我不會放棄你!無論外間輿論如何,我都會等你——一直等下去!”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伴隨我們童年時的那些夢境都是真的,汐昀——那麼,在這個世界毀滅之前,在宿命的觸角還沒有伸過來之前……在那之前,讓我們好好愛一場吧……然後,各自回歸到屬於我們的命運軌跡裏。”

她明澈的雙瞳裏忽然間有水霧彌漫,細雨如絲傾瀉,她的眼前仿佛再度浮現出那個貴族少年於滂沱大雨中煢然獨佇的身影……在四下嘩然的雨聲裏,他殷切的聲音卻是那樣的清晰入耳;淒淒雨幕中,他煢迷身形遙看去竟如天邊那黯淡日輪瀉下的淡淡柔光,傾灑了一路,執著地靜靜於自己歸途中等待、守望。

“汐昀,來吧——來我身邊,我已經等了你許久了。”思緒彌蒙之中,一個溫潤的聲音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向她伸出手來。

他說過,滄海桑田,他都會一直等著她。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終止了躊躇的步伐,喃喃輕喚了一聲:“文斌,是你嗎?”

然而,對麵之人並未回答。

她徐徐踏前三步,無意識地遞出自己的右手……然而,指尖卻觸到一陣刺骨的冰涼,她神智驟地一清,凝神細望去,隻見那如絲細雨彈指間已消失了蹤跡,錯動的流光幻影間,對麵男子抬起那雙溫和而清虛的沉沉黑瞳,凝視著她的麵龐,唇畔緩緩浮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蠱惑般低低喚道:“茱兒,我已經在這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她霎時如蒙電擊,一陣凜冽的寒意瞬間湧遍了她的背脊。她那雙纖柔的手掌凝頓在虛空裏,緩緩回縮。

然而,對方那寒如冰玉的手卻不給她躊躇的間隙,驀地探身向前,輕輕握住了她的。

“茱兒——我的孩子,你是為愛而生。愛,是你來到這個世間上唯一的因由、以及宿命……

“生生世世——在每一個輪回裏,你都是為了尋覓它,而不惜曆盡艱辛、受盡苦難……如今,它就在你的眼前,你為何,還不肯把握住它呢?”

亦真亦假的幻感之中,那個聲音反反複複、遠遠近近地回響,猶似在耳畔,又似遠在天涯。

“……不,不要!”她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感覺那雙冰冷毫無溫度的手掌猶如一條靈蛇般糾纏住她的手臂,又如夢魘般恣肆生長的魔藤,攀繞而上,死死縈困住她纖細的身體……再慢慢縮緊!

伴隨著這種強烈的痛楚,某種一直潛伏在她體內的某種強大力量,終於開始蠢蠢欲動——那種感覺似曾熟悉,仿佛一直冰冷的小蛇,從她靈魂裏幽幽探出頭來。

不……不!她不能讓這種感覺再持續下去!

如若……“覺醒”必將伴隨著那種撕心裂肺的、生生世世糾纏於心的痛苦烙記;而覺醒的力量必將粉碎她“那一世”、所有作為一個“人”的記憶、更要完全從時空裏抹殺掉“許文斌”這個人的存在……那樣的話,那樣的話……

文斌……

文斌。

你讓我如何能夠,舍棄你?

此生此世,我既是冷汐昀,便是你命中的妻。

當現實的肉體被禁錮在幽暗神殿中的三日三夜裏,她的意識仿佛遊離去了很遠的地方……在那不知是前身抑或後世的時空裏,她做了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夢。在那個渺遠的夢境裏,她日夜深切思念的、那個少年的麵容,是那樣的清晰活現……

文斌,文斌,文斌啊……緋衣女子匍匐在漆黑的神殿裏,淚珠從她平素冷如冰霜的頰邊成串滑落。

“開陽,你這又是何苦啊?”一個低沉肅穆的男子聲音在她頭頂沉沉歎息。

緋衣女子隻是從唇間掙紮出一句虛弱的低語、混合著一絲嘲諷的冷笑:“你……永遠不會懂的。”

旋即她身子一沉,驟然失去意識、昏倒在神殿內冰冷的玉石地麵上,幽沈的暗色轉瞬即將她重重包圍。

在冷汐昀昏迷的三日間,非天神宮內那座純白色的房子裏,白衣少年時常靜臥在潔白的床鋪上,出神地瞪著頭頂的天花板,不知在想著什麼。

在他對麵,一雙泛著微漠銀光的眼睛似乎蘊含著無盡的活力,定定凝視著他,仿佛永遠不覺疲倦。

在這三日裏,二人間原本僵硬的氣氛已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緩解。麵對少女殷勤的服侍與噓寒問暖,禁淩雪始終維係著以往不冷不熱的態度。

此刻,少女嬌軟的聲音又在他耳畔輕聲道:“怎麼?阿雪又睡不著了嗎?你這一次,夢見的又是什麼呀?”

她喜歡聽他傾訴自己的夢境——無論完整的故事、抑或支離破碎的片段。隻要是他的故事,她都樂意傾聽。在很多個無眠的夜晚,他們就這樣相依坐在床上,輕聲地說著那些夢囈般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