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大哥!”
禁淩燁眼見他將要墮入那條深不見底的深壑,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大驚之下,忙飛身上前,手腕運力,倏地拋出袖間藏置的一襲白索,栓上了封無痕的腰。
“抓緊!”她大叫一聲,整個身子卻因為驟然俯衝的力量而向前傾倒。
大地還在震顫,這個才剛形成不過片刻的巨大裂口,此際已然變成了一道懸崖,黑沉沉望不見底。封無痕此刻整個人已經離開了地麵,全憑禁淩燁用白索死死栓住了他的腰,才勉強沒有掉下去。
這條白索乃是天蠶絲製成,材質極為柔韌,即便索端係住封無痕這樣一個百餘斤重的男子,也未生出一絲裂隙。然而禁淩燁內功修為並不強,除五行法術及隔空取物之術外,也並未學過淩虛載物這種極為高深的術法;又兼身為女子的她,膂力本就薄弱,在這地動山搖的震蕩中,根本無法將封無痕拉扯上來。於是二人隻得一上一下,在這大地的裂口旁僵峙著。
禁淩燁的大半個身子此時已前傾著探出了裂口邊緣,看似已堅持不了多久。她咬了咬唇,極力穩住下滑的趨勢,施力的同時,但聽身下的石子嘩啦啦地朝著崖下滾去。
在整座山脈強烈的震蕩之中,封無痕眼見大地邊緣、禁淩燁的身子已搖搖欲墜,欲要借力提氣、飛身縱上這道深崖,怎奈這地動山搖之中,全身功力像是被禁錮了一般,一身輕身功夫怎樣也無法施展出來;他待要拔劍斬斷那白索,減輕禁淩燁的壓力,奈何雙臂卻被縛住——由於自身的墜勢,越是用力掙脫,那白索便纏繞得越是緊固,將他雙臂勒得一陣劇痛。
急切之下,他不由脫口厲叱道:“快鬆手!”見禁淩燁不肯動作,他臉色一沉道:“這地震來得好些古怪,將山脈的靈氣震得全都亂了,眼下我倆的功力遭這地域的禁錮施展不出,你若再不鬆手,最終隻會被我牽累,墜入這深崖下,一個都活不成!”
然而,禁淩燁仍不答話,隻是搖了搖頭,但是眼神中的堅決之意,已經很清楚地表達出來:即便是同他一起掉入這萬丈深淵,她也絕不會放手。
感覺到手上的力量正隨著封無痕沉重的身體一分分往下墜去,她依舊沒有要放開手的意思——既然都已經為著他而來了,又有什麼理由,再拋下他而去。
這一刻的山風,仿佛是在極近極近的地方喧囂著,那樣清晰、那樣緩慢地漫過她的心肺;這一刻,她的眼耳口鼻中,似乎隻餘下這樣溫柔綿長的聲音。即便是麵對這即將到來的死亡,她心底的恐懼卻在一點點消散——因為對麵的那個人,是這般切近地在看著自己。她先是看到他眼中的悲傷和焦慮,即又看到那眸子深處的無奈與疼惜……夠了,這樣就夠了。
在此之前,她不是沒有設想過會遇見這樣的情形,而當這一切真正到來的時候,她卻驚覺自己竟沒有一絲一毫預想中的害怕與恐懼——隻因為,他和她在一起,從此碧落黃泉,兩無相懼。
感覺到封無痕仍在試圖掙脫那襲白索的束縛,她手腕一沉,再度運力前拉,身體又向前方探出了幾許,足底碎石簌簌滾落。
便聽封無痕在底下大聲喝道:“放手!快放手!”
然而,她淒然一笑,決然道:“要死、一起死。”
斷崖之下,封無痕逆著狂風仰起臉,瞥見她鬢發碎亂地在風中飛揚,雙眸清明如玉,透出微微湛藍色的光澤——那樣的眼神,還是如初見時一般:清澈而恬靜,在這聲色迷離的浮世裏,宛如夢幻。
那雙緊緊抓著白索的手,細弱的骨,彎成了十個白玉般的小結,抓得那樣牢固,佛再也不願放開。多少年前,也是這一雙手,比這時候更小,蠻不講理地奪過了他手中的酒壇子,語聲清甜地指著他,“你一個小孩子家家,學人喝什麼酒?何況還是這麼烈的!”
她勸他喝酒誤事,自己卻總要一醉方休;他笑她酒入愁腸愁更愁,她卻道你沒試過如何知道。於是那個晚上,他在永安城的大街上醉得不醒人事,被她拖到封府大門口,第二日被父親家法伺候。
那個畫麵,似乎已經很古老很古老了,如同被埋在地底下漸漸遺忘的酒,哪一天從破敗的老樹椏下挖出來,卻漫起一陣比昔年更加濃烈而溫厚的香。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那麼久了,隻是過往的記憶依舊深深地藏在那兩個孩子的腦海裏,一直也不願離去。多麼慶幸,過往的一切都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化成飛灰,還能讓他們在這樣生死交接的電光火石間,將那過往一點一滴的美好,飛快地記起。
那些年,她衣袂青青,小小的身影在舉步間像隻輕快的蝴蝶。
那些年,她言笑晏晏,在門閥士族林立的帝都輾轉隱藏身份。
她在他的眼中,一天天長成了現在的模樣,仿如初夏的清晨,在荷塘裏的煦風中搖曳的菡萏,在不知不覺間綻放。
漫漫歲月,浸漬過那些美好而冗長的年歲,浸漬過永安城輝煌而古老的街道,浸漬過少年們青澀的眉梢與眼角。
隱藏在記憶歸墟中的畫麵,原來可以在一瞬間同時浮現於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