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三世緣(2 / 3)

說到這裏,他轉過頭,深深看了冷汐昀一眼,低聲問:“汐昀,你還恨他嗎?”

冷汐昀微笑著搖了搖頭:“從我覺醒的那一刻,在幻境裏看到茱兒與勻燁前世的記憶起,心中對他便再無恨意。無論今生抑或前世,我終究負他良多。”

柳千寒亦笑著問道:“如今想必已明白了自己真正重要之物了嗎?”

冷汐昀沒有回答他,隻是輕聲反問道:“千寒,你可知,我們之間的這場博弈裏,我為何會輸?”

柳千寒沒有回應,隻聽她自顧自答道:“因為,我愛你。”

道出那三個字之際,她的聲音極柔極緩,宛若風動琴弦。然而,那語音中卻似蘊著一絲顫抖,如極輕柔的泉水中,暈開了一陣細微的漣漪——雖是微不可察的波瀾,然聽在柳千寒耳中,卻令他早已寂如死水的心頭莫名一痛。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緩緩問道:“那麼,你還愛著文斌嗎?”

“冷汐昀愛著許文斌。”冷汐昀毫不猶豫地回答,繼而深深凝視著他,緩緩從被褥裏抽出一雙手,一字一句道:“而茱兒……愛著師父。”

柳千寒緘默不語,隻緩緩走至她榻前,輕輕合起雙掌,將她兩手緊緊握在掌心。

四目交接的瞬間,二人均從對方眼裏看見一抹難以解讀的深意。

那已是十日之前發生之事了。那之後,柳千寒每日上山為冷汐昀采藥,希圖延緩她的血流速度,挽回一絲生機。

直至七日前的深夜,不知夜觀星象時在星空中看見了什麼,柳千寒臉上一直覆滿愁雲。喂送湯藥之際,冷汐昀察覺他神色有異,開口問詢,而他隻長長歎息道:“幾日之前,我們有兩位同伴遇上了命定的劫數。我為他們占卜了一卦,而卦象顯示卻極不明確——看來,他二人此去究竟是吉是凶,就唯有看天意了。”

冷汐昀神色一動,似乎已猜出了他口中那兩位同伴的身份,即輕笑道:“那你可否卜算得,他們何時會來向你求助?”

柳千寒默默看著自己衣袖之下、那雙毫無血色的手,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那我卻是卜算不出了……汐昀,我命壽業已將盡,不知你我二人,可有幸等到七位同伴重新聚首之日。而七千年前,我們在吾族聖地許下的宏願、對王與紫微聖女立下的誓言,怕是再無力兌現了罷。

“但……”他目注漆黑的天幕中、那七顆首相連成勺狀的星辰,聲音堅定如石,“隻若我仍存有一口氣,便必會不惜一切,阻止我恩師動用那種邪法,實踐當年的誓言。即便我無法等到那一天,我也會將這個重責交托到無痕他們手中,我相信,以無痕的慈悲心懷,定必不會讓這個人世的悲劇釀成。”

此時此刻,冷汐昀手握那根封無痕冒著九死之險、遠自碧落山尋得的法杖,眸子裏有笑意一閃而逝。

她轉身步入內屋,取出藏在自己衣櫃底層的那柄血月弓——那是她前世的武器,由於力量覺醒,而將這柄武器自不知名的空間裏召喚而來。

她將那根法杖斜斜插入桌上,旋即推開門,退出了數十步,將弓弦張滿後,指間運力一彈,但見虛空中掠過一簇緋色的光華,倏地竄至那支法杖尖端的紅色石頭上。

那石頭登時放射出一陣極其詭秘的紅光,旋即,冷汐昀的一雙美眸不可思議地睜大了:她的箭……她以自身靈力凝聚的這支無形之箭、曾在前次彝國官兵圍捕她之時一舉格殺數百名官兵的無堅不摧的箭、來自異界的神物,竟在射向這根法杖的一瞬消弭了所有光澤——她看得真切:她的箭,是被法杖上綻放出的詭異紅光一寸寸吞噬的!

她正自驚魂未定之際,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沒有用的,開陽的力量是不可能淩駕於紫微星之上的。這根法杖名為‘幸魂’,人世的任何利器都無法損壞它一分一毫,接觸之後,隻會被它奪取所有的力量。”

她聞聲轉過頭,便見柳千寒正背著一隻藥筐,站在她身後。

她神色微微一變,卻未多說什麼,頭也不回地朝內屋走去。

然而,柳千寒卻驀然伸手拉住了她,聲音低沉:“你傷口血流的速度又開始加快了,趕快敷上藥。”

“無所謂了,“冷汐昀淡淡笑了笑,聲音聽去有些飄忽,“反正早也好晚也罷,終歸是死,我寧願少受些這種等死的煎熬。”

柳千寒歎息一聲,取下背上的藥框,拿出幾枚草葉為冷汐昀敷在傷口上,口中喃喃吟誦了一段咒文,便見她肩胛上那個傷口中鮮血溢出的速度果然更緩慢了一些,許久才滲出一滴,卻依舊怵目驚心。

冷汐昀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有些黯然地歎息一聲,目光卻不離被她置於內屋桌上的那根法杖。

“真的那麼想讓許文斌活下去嗎?”柳千寒側眸望住她,輕輕歎息,“哪怕,那是一個也許不存在的時空裏。”

“我們生於同一個時空,“冷汐昀漠然道,“若許文斌不存在,冷汐昀又將何在?”

柳千寒眸子裏忽然浮起一絲淡淡的哀傷,聲音沉緩:“即使冷汐昀不在了,你還可以作為茱兒活下去。”

“可是我就是這麼貪心的女人,既要做茱兒,又要做冷汐昀。”冷汐昀眼底掠過一縷挑釁的笑意,“你的人,我要得到;許文斌,我也同樣要他活下去——所以,即便我無法阻止覺醒之刻的到來,無法逆改我們前世既成的約定,無法不去愛你、回到你的身邊,我依然要阻止你——阻止你與你師父曾立下的那個賭約——阻止令阿修羅族聖城重臨人世的企圖!”

“可你身上同樣流淌著阿修羅族的血液,莫要忘記:黃泉海之下,埋葬著我們數十萬同胞的生命,他們的魂魄永遠在那裏承受著生不如死的磨難,縱使千年萬年過去,依舊無法進入輪回,你忍心嗎?”柳千寒素來不興波瀾的聲音罕見地激動了起來。

冷汐昀依執拗地反駁道:“是,我是阿修羅族的後代,可我同樣是一個人——一個簡簡單單、活生生的、流淌著人族血液的人類!正如許文斌,他也同樣隻是一個簡簡單單、活在未來時空裏的普通人!”她的聲音越說越激動,眸子裏已泛起微漠的波光,“正如千寒你,既身為阿修羅族的後代,也同樣是一個人類啊!哪怕你早已沒有了人類的血肉之軀,但生活在這片蒼華大陸上的人,依舊信奉著你、敬愛著你,何不是將你當作他們的族類!”

聽著她這番激越鏗鏘的言辭,柳千寒瞬時沉默了下去:這些問題、這種種矛盾,數百年來,他心中何嚐沒有思慮過、掙紮過。

“罷了,你去救你的同伴吧。”在柳千寒沉默之中,冷汐昀忽地開口,指了指倒在竹屋門前的那對男女,“封無痕此次是為我而赴險,禁淩燁也曾幾度受我牽累。”

“我希望可以信任你,汐昀。”柳千寒俯身扶起了地上的封無痕與禁淩燁,輕歎一聲,“雖然我知道,你對這個時代並沒有多少感情。但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與你出生的那個時代一樣,是活生生的生命。”

一語罷,便再不複言,抱起那二人,推門入屋。

深夜的彝國國都泰息翡,人聲俱寂。

今夜月華正明,繁星點點綴於天幕間,整個夜穹一片寧謐祥和。然而,作為西域最繁華的都城的泰息翡,連日來,都城上空卻似乎籠結了一層陰雲。

這座城市的主人,已有多日未曾上朝臨政了。朝中眾說紛紜:有人說國主近日一直身體不適、病臥床榻;有人說國主是耽溺於美色、而倦怠了政事;也有人說是因為那個禍國妖魅背叛之事,令國主大受打擊,如今日日酗酒至深夜,再也無心政務。

古月靈紗早已於多日前封鎖了真相,隻有她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自從那日與冷汐昀在大婚之夜決裂,並為冷汐昀挾製、在泰息翡的城門下遭其一箭重創後,卡索爾前胸所受的那個箭傷便一直未見愈合。

血一滴滴從層層繃帶下滲出,一分分帶走這位年輕霸主的生命。

錦繡絲帳的床幃內,這位年輕國主呼吸平穩而安詳,然而被褥上的鮮血卻似無止境般地流下——速度雖然極為緩慢,但終有一日會帶走他的生命。

古月靈紗靜靜地坐在他的床榻邊,輕輕拾起他的手,目光留戀地纏繞過他掌心的每一縷指紋,似是這樣,便可以將他生平每一絲喜怒哀愁牢牢印記在心中。

“靈紗……”昏迷中的男子忽地輕輕開口了,語音恍如夢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