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天禧七年的元宵之夜,帝都萬家燈火,人聲喧嚷,通夜明亮如晝。
然而,在遠離了這片繁華聲色的帝郊廬舍內,此刻屋內靜坐的二人卻是滿麵愁雲,望住病臥榻中的男子,長長歎息。
“先生,“禁淩燁望著這位自幼敬奉若神明、如師長的男子,顫聲道:“難道連您,也沒有法子救他一命嗎?”
“若是在以前,我或許還可嚐試一二,但是如今……”柳千寒蹙眉歎道,“一則,我如今靈力大失;二則……”他停頓了一下,望住禁淩燁,眸子裏掠過一抹奇特的神情,“燁兒啊,想來在碧落山上,你們一同經曆了一些奇遇吧?”
禁淩燁神色微微一變,點頭答道:“是的。”
“那樣啊……”柳千寒微微抬起手,撫摸著她的頭,宛如一位溫和的師長、一位親厚的兄長般,柔聲問,“你們可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誰?”
禁淩燁沉默了片刻,終究隻是淡淡答道:“我是北靖國華翎公主禁淩燁,他是帝都少將封無痕……這還需要去想嗎?”
“是嗎?”柳千寒卻仿佛從她閃爍的目光中洞悉了什麼一般,頷首微笑道,“看來,你們還是在逃避著‘覺醒’之刻的到來——逃避著前世的記憶和力量啊。”
禁淩燁臉色沉了一沉,道:“先生忽然提起這些,與封大哥眼下的境況又有何相幹?目下燁兒除了讓封大哥趕快醒來之外,其餘事一概不想去理會。”
柳千寒輕聲笑道,“你認為我提起此事,與無痕眼下的境況毫無幹係嗎?”
禁淩燁心中一動,衝口道:“怎麼說?”
柳千寒站起身,緩步走至窗前,仰臉望著北方星野裏、那七顆首尾相連成勺狀的星辰,輕歎道:“如你所知,你前世名為式微,乃是伽藍國末代天璿祭司;而無痕他,前世名為豐軒,乃伽藍國末代天樞祭司,亦是我北鬥七星降世的七位祭司之首。
“你與豐軒分別司掌著北鬥中的‘淨化’與‘複生’這兩種力量。”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你弟弟禁淩雪前世名喚初懷,為北鬥第七天關破軍星君搖光,司掌‘破壞’之力;我前世乃塵諳,為北鬥第四玄冥文曲星君天權,司掌‘洞察’之力;冷汐昀前世乃我弟子茱兒,為北鬥第六北極武曲星君開陽,司掌‘傳送’之力;彝國國主卡索爾前世乃王室之子勻燁,為北鬥第五丹元廉貞星君玉衡,司掌‘反噬’之力。而最後一人——或許,也是你們一直猜不明其身份的一人……”
柳千寒手指著北鬥星中第三顆星辰,緩緩問道:“如今,你可想到了,那人是誰?”
禁淩燁沉吟片刻,忽然福至心靈,脫口道:“是古月靈紗?”
柳千寒點了點頭,微微笑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禁淩燁低頭答道:“其實,從我在幻夢中看見前世之事時,我也一直猜想不到她真正的身份。因為我在幻夢中所見的天璣祭司傾顏,每每出現都是不同的臉孔……但我後來遂想起,在碧落山遇險之前,封大哥曾對我說過,‘眾生萬象,千般變化,而世上能夠將諸多色相的千變萬化集於一張臉上的,也隻有狐族了。’我由此猜想,可能她雖是伽藍國王後母係那邊的嫡親,但另一半血脈,興許根本不是人類!”
柳千寒頷首笑道:“那你如何猜測到,傾顏便是我徒弟靈紗呢?”
禁淩燁抿了抿唇,“我一直是從我、封大哥、卡索爾與冷姑娘那邊尋找與我們有著深厚羈絆之人,卻因為卡索爾與冷姑娘之間的愛恨因緣,忽略了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古月靈紗;一時更沒有想起,先生還曾有過一個徒弟……”她驀地抬首看著柳千寒,眸色犀利,“如今細細想來,古月靈紗雖名義上是先生的徒弟,但為何我們從小便來先生處玩耍,卻從未見過先生這個徒弟?她容貌看去還小著我幾歲,難道早從母親胎腹中時便跟隨先生修煉,在稚齡之時便藝成出山?——這顯然不可能。而先生親緣淡泊,隻與我、阿雪、封大哥、冷姑娘這些前世同伴有過來往,先生又為何會收下她這樣一個徒弟?除非,她也是我們的同伴之一!”
柳千寒沉默了一瞬,淡然頷首笑道:“燁兒果然聰明。不錯,如你所見,靈紗的劍術確是我所授;而她的幻術,也是我所傳授。這一生,我有過兩個師父,一百多年前,我曾是無痕的同門,亦是天玄門的叛徒;而我現今的師父,即是北靖國國師、亦是你的老師,添朝襲。”
他此言一出,禁淩燁聯係著過往種種,心中一時間湧過一陣驚濤駭浪。她沉默片刻,終究忍不住,道出了早已埋藏於內心深處的某個猜想:“這麼說來,國師他,也是我們的……”
柳千寒坦然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著燁兒。不錯,如你所猜想——他,正是紫微聖女之和魂轉生。”
聽得柳先生一語驗證了自己心中的猜想,禁淩燁一時卻又迷惘起來,隱隱有種絕望感在心中蔓延:原來,他也是為了宿命而接近自己、傳授自己術法、提攜自己……這麼多年來,這位親厚的師長,始終不厭其煩地傾聽自己的心事、為自己解惑、悉心教導自己,早已被她當作知心友人一般。可直至如今,她才知道:這一切,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緣、不是因為她北靖國公主的身份,而是……又是那些“前世因緣”、那些所謂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