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幽冥界(2 / 3)

它們從他身體裏脫出,與那些冤鬼們一起撕咬著他!

不止是冷汐昀,此時就連卡索爾與正在施展“返生之術”封無痕也再無法坐視,脫口疾呼:“先生!”

卻見青衣的先知淒清一笑,淡淡留下了一句:“無痕,記得上天山,去找你師父……他會告訴你,如何使這個煉獄般的人世回複原貌。”

那,是他留在這個人世間最後的語言。

隻見他當即兩拇指交繞,雙手開展如翅之勢,動三次,如飛狀。口中吟念:

“曩莫,三滿多,沒馱南,阿缽羅底賀多,舍薩那南,怛你野他,唵,舍句那,摩訶舍句那,尾旦多,跛乞叉,薩縛,跛曩誡娜迦,佉佉佉呬佉呬,三摩野摩奴薩摩羅,吽,底瑟姹,冒地薩怛舞,枳娘,跛野底,娑縛賀。(出自《文殊師利菩薩根本大教王經金翅鳥王品一卷》)”

此刻,青衣先知的身體已慘不可睹,可是他的目光依然清冽高潔如昔,體內雖冤魂遍布,神情卻有著絕對不容褻瀆的、神祇般的威嚴。

隨他經文緩緩念出,隻見被血光覆染的、暗無星月的夜空裏,一隻大鵬金翅鳥的形狀緩緩顯出——這隻大鳥周身覆滿金羽,翅有莊嚴寶色,頭頂一如意寶珠,如浴火而出,縱聲長嘯,帶著吞噬天地般的無上威嚴,展翅朝那些惡鬼們撲嘯而來!

伽藍羅金翅鳥。天地間凶禽猛獸,威力無窮,以龍為食,兩翼相去三十六萬裏,居於須彌山北方,乃天界八部眾之一。

在這金翅大鵬鳥振翅而出的一刻,天地之間仿佛山河摧崩、獅象狂嘯,天際洪波倒瀉,三味真火憑空出世,足以吞噬一切怨魂鬼厲的黑焰與穢惡!

虛空中,無數前塵與後世的記憶撲麵而來,將他淹沒。

那是誰的聲音,在遙遠時空的彼端,淡淡述說,“來世如果再相遇,讓我做你姐姐吧。你這一生已經孤苦無依,總不能下輩子,再這樣無依無靠吧?”

又是誰那雙溫和卻蒼涼如許的眸子,在暮色裏凝視著他,微微笑著說:“阿雪啊,再過沒兩年,便到行加冠之禮的年紀了呢。從此阿雪就要拿起刀劍,成長為一個保家衛國的男子漢大丈夫了呦!”

恍惚記得,有一個日光明澈的午後,白衣少將衣衫磊落,倚劍而笑,“軍令不可違、父命不可抗……可是好兄弟的請求,我更加是不得不幫啊!”

他身處於黑暗之中,卻有虛無的淚水浸透了他湛藍的眼眸。

最後在他腦海裏反複回響的,是姐姐那溫潤如水的聲音,一聲一聲,在召喚著被他刻意塵封的、那個孩子的意識:

“阿雪,你想回家嗎?”

“阿雪,最近身體還好吧?”

“阿雪,姐姐回來了。”

“姐姐在這裏……別怕。”

“阿雪……回來……”

“姐……姐……”陷入昏迷多時的人在夢中呢喃,聲音聽去無助而脆弱——仿佛這一刻,這個聲音的主人再不是那個曾雄視一方的霸主、亦不是擁有那令眾生望而辟易的“惡魔之力”的煞星。隻不過……是一個思念著遠方親人的孩子。

白衣銀發的少女此刻正跪在冰冷的白玉磚上,讓這個少年君主的頭枕著自己的雙膝。她憐惜地撫摸著他的長發,哽咽著喚:“雪,雪……”

她的淚水滴落在他冰冷的臉上——那種熟悉的熱度,終於喚醒了他的思緒。

然而此刻,那個為他落淚的人,心中卻已然明了:前生後世裏、她所深深眷戀著的這個男人,從此,再也不會屬於她了……生生世世,他都背負著阿修羅族的使命、背負著伽藍一國的榮辱與興衰,他的心不會為她停留、他永不可能……是自己的歸宿。

禁淩雪在她懷中緩緩睜開眼來,望著這個非天神宮的聖女——這個在現世裏,在他一無所有的困境中,數度幫助自己、救過自己的女子……

他抬起手,緩緩摩挲著她的臉,像是要幫她撫去臉上的淚漬。

然而卻有更多淚水一滴一滴順著他掌心流了下來……隻聽白衣少女輕微哽咽著道:“雪,別對我這麼好,行嗎?既然你不曾愛過我,就不要給我這麼多的溫柔……”

禁淩雪一時間心潮澎湃,望著她,目光仿佛穿過時空,看見了七千年前那隻時常伴在自己身旁的鳥兒,又仿佛看見了那個為自己深深眷戀的少女祭司純淨無邪的麵容。

“朧……”他啞然苦笑,那如海水般泛動著藍光的眸子裏一瞬間也有晶瑩的液體在顫動。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傻丫頭,前生後世裏,你對我用情至此,我怎麼可能對你毫無感情。”

“可是……”淚水終於從他湛藍色的眸子裏墜了下來,他望著少女身後那個巨大的水池——那個水鏡裏,如今正交替映照出這個大陸上一切的景象:映照出了如今正被無數修羅惡鬼們重重包圍、陷入危境的封大哥與柳先生他們;同時映照出了遠方、那正陷入極其危險境地中的姐姐和她身旁那浮國皇子……

“前生後世的輪回裏,待我最好最好的人,除了姐姐,便是你……”禁淩雪苦笑著道:“可是我現在,放不下姐姐、封大哥、柳先生他們……而此世的你,卻是非天神宮的聖女……如果定要在他們與你之前作出取舍的話……”他被淚水模糊的眼底壓抑著悲憫與無可奈何,卻仍舊一字字開口:“我唯有……舍棄你……抱歉。”

“你不用跟我說抱歉的。”朧亦苦笑一聲,細軟的柔荑輕輕拭去他臉上淚漬,傾下身來,擁抱住他:“有你這番話,我雖死無怨矣……謝謝你……”

“謝我?”禁淩雪有些錯愕。

然而,這個目光純淨的聖女隻是微微笑望住他不語。她晶澈的眸波閃爍著,心中默歎:謝謝你,實現了我來到這個塵世裏唯一的夙願……

哥哥……不,紫微聖女,用他的力量,令我轉世為人時得以擁有這副與你前世所眷戀那人相似的容顏。可是數千載的輪回中,你記憶裏終究已模糊了她的樣貌,唯獨記得的,卻是與她之間那份難以斬斷的、同伴間的夙緣……

但很高興,你仍記得前世伴在你身旁那隻小鳥,如此,便不枉了我來這人世間一遭……

決意已定,她當即扶他起身道:“雪,我們走。”

“走?”禁淩雪反倒有些錯愕起來。

就見她淒然一笑,輕聲道:“去救那些……你心中最重要之人。”

他隨她邁出大殿之門,待要向山下而去,卻見眼前白影飄忽,瞬息即至二人眼前。

二人抬眸望定,見來者,正是非天神宮的大祭司:那迦。

“那迦,你是奉哥哥之命,要阻攔我去向嗎?”朧冷冷看住他,神態倔強,似乎今日無論是誰,也阻擋不了她下山的決心。

此刻,這位非天神宮的大祭司眉目如常的清冷,淡漠的眸子裏看不見任何情緒。他凝視著麵前這個為自己侍奉多年的聖女、他心中至高無上的女神,發出一聲淡若輕風的歎息:“你真的,要跟這個人走?為了他,背棄聖君大人?”

他的語音是毫無溫度的,正如這個氣質與神貌都恍非“人類”的白衣祭司。可是他這聲歎息卻似乎交雜著別樣的複雜情緒,令聞者不禁有一瞬的心悸。

朧並沒有過多的語言,隻是頷首應了一字:“是。”

白衣祭司輕輕笑了起來,便在二人以為他即將出手與他們做出一場殊死決鬥之際,卻驚見他驀地俯首向朧跪拜下去,深深三叩首——

那一刻,沒有人看見,有一滴無質無形的淚水,從他嚴冰般的臉上滑落,墜入風中,消散得毫無聲息。

在那段已不記得歲月的久遠年代裏,當作為紫微聖女荒魂轉世的龍闕力量覺醒的一刻,他毅然帶著自己的親妹妹,脫離了自幼便將他們兄妹收入師門的蜀山,在這片大陸的西極之地、這座被塵世中人遺忘的迦羅山上,依循故國伽藍的風格,建造了這樣一座宏偉的“非天神宮”;同時,也製造出了他……一具,以古老伽藍國秘術製造出的、人偶祭司。

隻是,不同於七千年前那個為塵諳祭司製造出的、繼承了北鬥七星宿命的女弟子茱兒。他並沒有那樣好的運氣,龍闕並沒有賦予他“人”所應有的三魂七魄——他隻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無妄無執的,傀儡……

他唯一的使命與生存目的,便是守護這座神宮,守護聖君大人與聖女……

可是……可是啊可是,他至今仍然無法忘記,在他初初睜開眼那一刻、在他有了“生命”的第一刻,那個露滴風荷般透入他耳中的溫潤聲音、和那張皎潔無邪的清麗麵龐……

“哎呀,哥哥,你看……你看,他醒了!”

那,便是他落入這個人世裏,所聽見的第一句語言。

白衣如雪的少女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那樣柔和親切的目光,仿佛是在望著一個初初降臨人世的嬰孩——仿佛,她已將他視作一個與自己同樣有著鮮活生命的……“人”:

“你好,我叫朧。給你起個什麼名字好呢……?”她微微顰起秀麗的眉,沉思的模樣看去竟是如此的嬌憨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