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紫微星發出一瞬的紅光、又瞬間黯淡的時候,蒼華大陸的中心,在一片已淪為廢墟的河岸旁,迦樓羅金翅鳥憑空顯世,帶來了來自天界的三味真火,將一切冤魂與惡鬼吞噬殆盡!
當覆滿天際的妖魔邪穢在這來自天界的力量之下化作齏粉,那個將迦樓羅召喚來此世的青衣先知亦終於耗盡了所有的精氣神,仰麵栽倒下去。
而他身前施法張開的那個用以保護封無痕等人的結界,便在此刻倏然幻滅。
冷汐昀發足奔了過來,接住了他已毫無生氣的軀體。
“千寒……”她嘶聲呼喊這個與她有著夙世情緣的男子的名字,有血淚從她眼角墜落。
然而,此刻懷中那個人隻能微弱地一笑,已然給不了她任何回應……
他緩緩抬起手,將一隻沉香木雕刻成的人偶遞到她手中——那個人偶的眉目精細如生,雙目鑲嵌著朱紅色的寶石,赫然是……
冷汐昀視線忽然變得有些恍惚:他仿佛看見那個青衣男子站在月夜裏的竹海中,手指一分分撫觸著那尊木雕人偶麵容輪廓的每一毫厘的線條、衣衫上每一絲褶皺、甚至是每一縷發紋……此時此刻,她仿佛闖入了他的夢裏,無數前塵記憶再度清晰無比地湧上眼前。隔著漫漫時光,她仿佛看見昔年那張顰笑溫柔的嬌憨容顏;她的雙耳仿佛又再度聽見,她每一脈柔澈的聲線、宛如清泉摩挲過玉石時擊奏出的泠泠音韻。
而眼前的男子伸出那冷如冰玉的手掌,輕輕撫過她的臉龐,為她拭去她那毫無所覺的淚水。
那一眼的注視,迢遞了千百載光陰、萬餘年的輪回……
然而,那一眼後,她甚至還來不及開口再喚他一聲“師父”,便隻能眼看著他玉石般的身體發出宛如龜裂般的紋狀,在她眼前於瞬間碎裂成千萬片!
“師父!”那些晶瑩的碎片發出皎潔的微光,包圍了她。
她起身,緋色的衣影在這夢幻般的光景裏旋轉,隻覺得飄舞在身周的每一片碎片都是他的思瓣……
而一旁的封無痕與卡索爾怔怔望著這一幕,一時間似乎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終於,待到所有的晶瑩碎片都隨風散去、散落在遙遠的天邊,而地上——那位青衣先知方才消失的地方,赫然留下了一把宛如冰雕玉砌般的古琴!
那琴的奇異之處在於,它不僅如玉砌般的光潔白潤、冰雕般的瑩透無瑕,並且,在琴身之內,是沒有弦的!
這,便是玉衡祭司七千年前的法器:無弦琴。
它雖沒有弦,然而在七千年前、那個白衣祭司指端奏出的樂聲卻是無比的清雅高華,如溪泉波動、如木葉遊轉、如清風弄影、如浪淺平沙、如大漠凝煙……
七千年前,萬裏沙海中的那座荒涼城堡裏、無數個寂寥寒夜裏,她都是聽著師父的琴聲入眠。師父的琴聲,是那樣細致溫柔地、寧靜和緩地,湮漫了他與她那些孤寂的流年。
七千年後的她,在這個已淪為修羅煉獄般的世界裏,恍惚地輕笑了一聲。
仿佛是一瞬間、又或許是一萬年後,她唇角漾開一個虛渺的笑容,終於緩緩地抬起頭,在二人驚奇的目光下,她滿頭青絲竟盡皆變作了銀白色!而那為血淚覆染的雙眸已變作了澄透的朱紅色!
這,赫然是七千年前、茱兒的樣貌!
當禁淩雪趕到之際,所看見的,正是這樣一幅情景。
添朝襲早已與龍闕合體,共同完成了“降幽之儀”。在迦羅山上,對人世的慈悲喚醒了她沉睡在另一個自己的軀體中的意識——她掠奪了龍闕的神智,並與她的另一半轉世一起,在迦羅山深處,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而那迦——那位經由龍闕一手製造出的人偶祭司,亦在那裏與他分別。
他帶著他至愛的聖女的屍體背轉過身,並留下了最後的交待:“我會將她的身體冰封起來,帶回非天神宮。我知道,貪狼星君——即你的‘封大哥’,他身懷複生之力……興許,他的力量能夠喚醒聖女大人。”
“當你們做完你們該做之事後,我會上天山一趟,去求這位劍聖門徒,為聖女施展‘返生之術’——如果那個時候,他還擁有‘覺醒’之力的話。”
禁淩雪聽得一頭霧水,來不及錯愕他這番話的意思,那抹飄忽的白影已抱著朧,如幽靈般離開了他的視線。
“朧……”他隻來得及最後喚了她一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隻握得住一脈仍餘留下她氣息的、微涼的風……
那一刻,他的所有願想,也仿佛隨著這個女子生命的離去一同消逝不複。
可是,他知道他必須振作,因為,還有人在等著他。
於是,他穿過位處於這片幽林前方的神秘洞穴。洞穴盡頭是一條冗長的甬道,甬道四壁光影變幻,一切似乎都在虛幻與真實間交替著。
而甬道的盡頭,正是那迦口中、這片大陸正中心——位於原天子直轄境內、涇水與渭水交界點的河岸旁、那座不知名的黑塔下。
然而此刻,這裏已淪為一片廢墟。由於一切乃來自地界的紅蓮之火和天界的三味真火吞噬,因此並沒有留下任何焦臭氣息。有的,隻是如死一般的寂靜,籠蓋了四野。
他看著那個緋衣女子淚著血淚,在漫天晶瑩的碎末中癡癡地旋舞,又於那些晶瑩碎末消逝的瞬間滿頭青絲變為銀白、漆黑瞳眸變為朱紅……這一刻,無數前塵與後世的情感交替湧過他心頭。
而他最終隻是緩緩走去,抱住了她。
這個安撫性的擁抱,再沒有任何的情念。有的,隻是同伴間不可分割的羈絆。
他輕撫著她的長發,在她耳畔歎息:“開陽……剩下的這段旅途,就讓我們這些同伴們陪你一同走過吧。”
緋衣女子沒有任何回應,仿佛也失去了所有意識,眼裏隻餘下那空茫的、宛如寂滅般的光。
一日一夜後,在封無痕的返生之術下,那隻黃毛小狐狸終於有了氣息。
“靈紗,靈紗……”卡索爾驚喜地俯下身去,連聲呼喚著她。
在他不斷的呼喚聲中,那隻沉睡中的黃毛小狐狸似乎有了感應,緩緩變幻出一個黃衣少女的形貌。
“靈紗……”無數的悲歡交織著湧過心田,卡索爾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入懷中。
由於才從那個世界裏被召喚而回,古月靈紗的目光本是癡懵呆滯的。可是在他一聲聲切切呼喚之下、在他那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她的神智終於一分分隨著他的意誌被拉回。
她虛弱地笑了笑,抬手去觸摸那張近在咫尺的俊秀容顏,喃喃地笑:“殿下,你仍活著……真好……”
卡索爾搖了搖頭,將她另一隻手攏在自己掌中,由於過度激動和欣喜,目中已隱泛淚光。他低頭親吻著她的手指,柔聲回應她:“以後,都叫我卡索爾……或者,勻燁……”
“勻……燁……哥哥……”徐聲吐出這個久遠的名字,少女目中淚光盈盈而動,臉上卻透著清澈和暖的笑意,“七千年前,我就想這麼喚你了呢……”
卡索爾拚命地點頭,情緒有克製不住的激動:“那麼你以後就一直這樣喚我,喚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麼?”古月靈紗含淚笑了起來,目光轉向此刻正欣慰地望住他們微笑的帝都少將,朝他深深俯首,“多謝封大哥救我。”
“不必言謝……”封無痕那笑容裏透出某種奇異的悲傷,還禮道:“我們……是生生世世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