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微風挾來縷縷佛國的清香,聞之沁心怡脾,然而此刻古月靈紗心頭卻是繁亂蕪雜。她眺望遠空,翠眉微顰——
昨晚,她已與卡索爾私下會過麵,卡索爾已告訴過她,修羅令此時已在冷汐昀手上。
當她聽聞這個消息時,也是暗自驚訝。
“汐昀已為我犧牲了太多,如果這次再無法完成千梵那老妖怪的任務,我擔心她一個人在摩薩宮會有危險。”昨夜,瀟瀟夜風下,那個金發男子眺望弦月,如是說道,冷峻的眉宇間浮起某種關切之意。
她心口微微發澀,卻未曾勸說隻字片語。
然而今日,這樣一幕事實的真相,又怎會以不同的情境,重新演繹在了嘉仁等人的眼中?
紫眸中神光顫動,古月靈紗麵色沉重地握緊了衣袖下的雙手——
昨日,他們是在香山小築私會。而香山小築,是公子儲月的家產之一。
那麼,得知這個秘密的人,就隻有那個一直不動聲色、冷眼旁觀亂世局麵的儲月公子了吧?
樓高百尺,即便已是六月將盡的天時,站在這樣的高處憑欄而望,都仍能感覺到絲絲寒意,沁入心腑。
琴音泠泠澈澈,清和淡遠,似無欲無求。這中正淡雅的音韻仿佛能傳至天邊。
驀然發覺,時光是如此無聲無息地翩然擦過——往下,是滾滾人流;往上,是蒼茫無邊的天色。
他就是在這樣的皓月長空之下,與自己寫了十年的信?這樣的高樓,這樣的寒冷,這樣的……寂寞啊。
禁淩燁情不自禁地輕聲問道:“你還在等待那個人嗎?”
儲月十指撥弦,琴音依舊泠泠如水,隻聽他淡然答道:“我從未等過任何人。”
“真是無情啊。”禁淩燁背向著他,輕輕地歎息著,“這次能夠脫離華襄國的掌控,實在是多謝你了。他們給我喝了那麼久的軟筋散、令我功力全失,若非你良藥相助,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儲月微微一笑,然而神色依舊淡漠:“和我還這麼客氣?”
“也是。”她的眉目溫潤舒展開來,嫣然笑道,“不過啊,你的勢力分布之廣、眼線之多,真是讓我震驚了呢——竟然連卡索爾和冷汐昀私下會麵的事都知道。然後又派人把這場景在諸國來使麵前重演一遍,也算是以事實來離間他們——這幾國間的盟約本就不牢固,如此輕輕一擊,就告瓦解了。”
見儲月並無任何回應,她不由歎息一聲:“對不起,我忘記了,你並不愛談論這些。”
“無妨。”他手指從琴弦上放下,起身走至禁淩燁身旁,與她並肩而立,憑欄凝視著夜色下的錦西城,“隻是這麼一來,離國很快就要打仗了。”
禁淩燁一怔:“你是說,卡索爾他……會為了這次會盟告結之事,而掀起戰火?”
就聽儲月歎了口氣,卻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換過話題問道:“好在戰事應當不會殃及錦西。這段時間裏,你就留在這裏好好養身體吧,等到戰事過了,就快點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禁淩燁莞爾道:“公子知道我想做什麼?”
儲月眼底流露出一抹洞悉的笑容:“我看你愁眉不展已有多日了,想必應該是在為某個人而擔憂吧。”他左手中指微屈,輕輕叩擊著回廊的闌幹,“我已經派人去打探封將軍的下落了,一有消息就立即通知你。”
聽見那個久違的稱呼,禁淩燁驀地紅了臉,“公子費心了,若來華翎必當不辭勞苦、報答公子這份恩德。”
儲月淡淡一笑:“我適才已說過,朋友之間,無需如此客氣……當然,若來日儲月困頓之時,定不會忘記,向北靖國的華翎公主求援。”
禁淩燁紅著臉低下了頭,“公子言重了。”
“先不忙著低頭,你注意看——這樓上的景致與別處可不一樣。”說話之際,儲月緩緩抬起雙眸,注視著漆黑的夜幕裏那漫天星鬥,“在這裏看天與地,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祭壇。”
禁淩燁詫異地隨著他抬起頭,向夜空裏望去,疑聲道:“祭壇?”
“是啊。”儲月微微蹙起了眉宇,神色渺遠而飄忽,仿佛思緒已遊離去了另一個世界,“我近來總是有這樣的感覺,仿佛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不僅僅是一場戰爭這麼簡單。山雨欲來時,站在這高樓之上,便越發覺得寒冷了。而這天地之間……似乎,一場盛大的祭祀儀式,就要開始了。”
他語聲幽幽,在高樓上的清風裏,顯得有些不真實。
二人並肩而立,相顧再無話語。
危樓憑欄,沉沉夜色籠罩之下,城中依稀彌漫著淡淡的煙氣,飄忽得不似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