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有澹台滅明者 (2)
便喝道:“孽畜,我與你前日無冤,今日無仇,陡起風波是何道理?你不過要此白璧,我便舍了與你。”說罷,即向囊中取出白璧,投之江中,那蛟從雲霧裏麵掉下尾來,隻是一卷,收了白璧,倏然遠去,依舊風息浪平,江水如練。合船大小人等都來稱謝,子羽道:“是我帶累你們受驚,既已無恙,大家造化,何謝之有?”船將近岸,子羽望見樹林中有一所古廟,四圍黑氣彌漫,半空雲霧絡繹,直接廟屋之上。子羽疑心此雲起得甚奇,難道那邊有甚麼妖精邪鬼,使那蛟來攝我的白璧去麼?便問艄子道:“這廟中是何神聖?”艄子聽得子羽所說,並不敢則聲,盡力搖到渡口。子羽搬了行李上岸,又問道:“此廟是何神聖?”艄子被他問不過,隻得答道:“陽侯廟。”子羽又問道:“陽侯是邪神,是正神?”艄子也不回他,一篙撐開了船,架著櫓徑自搖去了。此時天色雖然未晚,恐怕前途巴不著宿店,就在渡口尋店安歇。
子羽便問店主道:“我們方才渡江,幾乎喪命,但此蛟不知常要如此發動否?”店主道:“我們這陽侯神聖能知過去未來,甚是靈感,每有過客往來,必要祭賽,想你們不曾祭得,所以有這驚恐。”子羽道:“我們都是隻身,並無一些貨物,也來攪擾。”店主道:“若有至寶須要投獻與他,自然嘿佑。”子羽道:“我有白璧一塊已拋與他了。”店家道:“恭喜,恭喜,陽侯此後定有顯報,令你買賣稱心,所求如意。”子羽沉吟了一會,不覺大怒道:“我的白璧沒有了也是件小事,可恨他這般攪擾地方,陷害百姓,我若不砍陽侯之頭,不焚陽侯之廟,也不是澹台滅明了。”提起一口寶劍徑向前走,眾弟子與店主地方人都來勸阻。子羽執意要去,店家並地方人都道:“我們這個地方全賴此神護佑,客官若如此造次,難道神明神通廣大,反不如常人不成?萬一觸了神明的怒,貽害一方,罪過不小。”眾弟子又勸道:“陽侯既屬邪祟,妖法必高,恐一時難破,莫若依了地方人勸阻,中止也罷。”子羽那裏禁得住滿腔怒氣,一道煙徑奔陽侯廟去,眾人見他勃然大怒,又且容貌醜惡,那個敢十分阻擋,隻得繇他便了。子羽勇往直前,行不上數十步,隻見風雨驟作,果然是:
不測風雲生頃刻,傾盆霖雨下須臾。
子羽一心隻要除害,那管什麼狂風猛雨,頃刻間風雨轉大,子羽暫避大樹之下,隻待風雨少息去斬陽侯。忽見冒雨走一人來,衣衫全然不濕,看看走近身旁。子羽細看正在驚異,那人向前拱手問道:“執事莫非是江中沉璧的澹台子羽麼?”子羽答道:“正是。你為何知道?”那人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子羽忖道:這人敢是妖物幻來的,急欲拔劍砍去,又恐誤斬良民。再看他衣衫並無雨點沾濕,始信真是妖怪,高聲喝道:“何物妖邪,輒敢白晝現形。”掣劍便砍,那人躲避不及,被子羽一劍斬去,應聲倒地,即便現出真形,恰是方才江內作怪的惡蛟。一霎時風雨頓息,雲開天霽。有詩為證:
風雷聲迅疾,妖物恁施為。幸遇澹台子,行將挫逆威。
卻說眾弟子及店主人放心不下,齊來看他行徑,再欲勸解。來到樹林下,隻見子羽正在那小澗中洗劍,地下殺死一蛟,鮮血滿地,腥臭不可聞。一齊問及緣故,子羽將殺蛟事說了一番。地方人等看了這海蛟無不稱快,子羽抱怒猶然未平。眾人道:“客官斬死孽畜,與民除害,我輩無不感激,便是過往客人渡江,也無驚恐,遠人讚歎。如今天色將晚,且回寓所,把這件濕衣換了,安宿一宵,明日又好趲路。”子羽道:“蛟雖殺了,尚有黨類未除,終為地方之患,畢竟搗其巢穴,絕其根苗。”眾人道:“要除根甚麼法兒才好?”子羽道:“隻要焚了廟宇,方除此患。”眾人道:“殺蛟是你莫大功勞,這廟宇原是地方人蓋造的,倘若縱火延燒林木,諸人豈不歸怨?據我們愚見,不如消釋為便。”子羽聽眾人所勸,便放下劍,回至寓所,脫了濕衣,正要取晚飯來吃,隻見那些鄰近人家紛紛的拿了酒=前來,一則與子羽壓驚,二則與子羽酬勞。子羽道:“這事不過是我一時抱不平,怎好叨擾。
”執意不肯吃,店主人道:“難為他們一片至誠,況且客官與我地方除害,便一杯薄酒也不妨事。”子羽見說,隻得允從。其時有幾個識文墨的老者相陪,問起姓名鄉貫,子羽道我姓澹台諱滅明,字子羽,魯國武城人氏。其中有幾個曉得的便道:“原來就是澹台夫子,不知為何到此?”子羽又把避周駞出遊之事說知。眾人道:“我們久慕夫子,既是閑遊避難,我這地方雖然僻陋,盡可優遊,何必又往別處?”子羽道:“走盡天下,無非如此世界,無非如此人物。跋涉窮途徒勞無益,重蒙相留,這也使得。”店主人聞知子羽是個賢人,比日間相待大不同了,也備些酒肴以當洗塵,大家開懷暢飲,盡醉方休。當晚子羽在燈下獨坐一回,猶自憤恨孽蛟,不覺身子疲倦,支撐不住,靠在幾上剛才合眼,尚未睡著,朦朧之中隻見一個白須老兒將一枚白璧送到麵前,哀求道:仆非凡人,名曰陽侯,在此地方血食多年,因一時錯念誤遣惡蛟,前來索取白璧,已蒙賜之一劍,但區區廟食從來已久,但日後再犯清塵,甘受一炬。如今伏望海涵,得存廟貌,曷勝榮藉。今將白璧奉還,幸乞收貯。說罷,忽然不見。子羽猛然驚醒,剔起殘燈,白璧已在桌上,連聲稱奇。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