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宣厥道邈愁予,猶喜天涯可命車。直似塗山勞探訪,寧同泗水任趑趄。
懷聲有感慵棲裏,尚異多端俟著書。不識今能愜誌否,隻愁前路少吹噓。
卻說楊朱立起身正要整飾行裝,打點遊說的聲口,不意兄弟楊布匆匆走近前來。相見已畢,便道:“看兄長麵有行色,卻往何方?”楊朱本待回言說其始末,心中忽轉一念道:“布雖親弟,與我便是兩人,萬一要隨遊他國,路上未免饑餐渴飲,我豈可不與之相共。若與相共,便要傷惠,我且權辭答之。”乃應道:“我不往甚麼所在。”楊布道:“既然兄長清閑,弟到有一言奉啟。”楊朱道:“賢弟有何說話,就請指教。”楊布道:“弟有一件大惑之事,欲求兄長解釋。”楊朱道:“何惑之有?”楊布道:“今日偶遇一人,其有的年紀,出的言語,抱的才華,生的容貌,就如兄弟一般。及至他的壽夭之數,貴賤之分,名譽之處,愛憎之際,又迥乎不群,儼然與父子相似。如此絕奇之事,豈不惑乎?”楊朱聽言,便觸起他的不肯為人,專要為我的念頭,應道:“這個事體,皆因堅執了個信字,又因不肯將自己珍重,棄之渾如敝屣,不論好歹。
說道人物一體,以往來出入,忘了個獨字,各任其心性而行,故爾不同了。”楊布聽言,不解其故,又問道:“兄長如何說堅執了信字,常言道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今兄長何不明言,開我聾瞽。”楊朱道:“雖是這個信字,卻不是人而無信的信字解說,乃是信其自然之信。凡人莫不有命,今人昏昏昧昧,紛紛若若,隨其所為,隨所不為。日去日來,孰能詳察。然而做人能信了命便無壽夭,信了理便無是非,信了誌便無逆順,信了性便無安危。人人都堅執其信了,隻因不合此理,所以人就過用其口口之心以博貴賤名譽,殊不知愛憎壽夭亦從此致,便有非殃及身,奇禍及己。總不如獨之一字為妙,能守其獨,何患無福。賢弟若能依我行之,就是天地間至人,為舉世效遵,趨之如市。豈有動若機械,不知居止,情貌尚有所得哉。”楊布聞言略會其意,便道:“兄長之言,未為無據,姑俟釋之。
隻今還有一事,兄長亦能秉其獨而不為動念麼?”楊朱道:“也要看其獨之何如?天下有獨,亦有不獨之獨,正所以謂之獨也。”楊布道:“季梁與兄長素為相知,聞他疾病已有七日,沉重非常,業已大漸,似無起色,兄長果能恝然不顧,聽其獨有重疾麼?”楊朱道:“原來季梁有疾,爾何不早言,吾當視之。”遂與楊布作別,獨自出門已到季梁住所。正欲入門,隻聽得堂中哭泣之聲。楊朱聽得哭聲之哀,隻道季梁已死,急急走入中堂,看見季梁之子正走下階,楊朱詢問所哭之故,其子告以:“父病將危,所以慟哭,今欲延請醫巫,幸遇老叔光顧。”楊朱道:“且同我進來,一看汝父。”其子應諾連聲,引楊朱到了父榻之前,尚自哭聲未徹。那季梁雖然病篤,眼光尚然清潔,一見楊朱,便呼道:“汝為何此時才來看我,汝不見吾不肖子麼?”楊朱道:“令郎在外請醫命巫,今環守在側,其效呱呱之啼,何不肖之有?”季梁聽言曉得楊朱譏誚中帶著寬慰的說話,又對楊朱道:“汝善歌,當以歌曉爾輩,庶不失半生相與之情,不然子欺我至矣。”楊朱聽言,隻得應聲歌道:
天其不識,人胡能覺。匪口自大,弗蘖自人。我乎汝乎,其弗如乎。醫乎巫乎,其知之乎。
據楊子歌中之意,是說人之在生,連天也不知其生,即我也不知是我,要生自生,要死自死,醫巫何繇而治的意思。季梁聽歌,便對其子道:“歌中之語,汝能解乎?”其子恐怕父親增怒,隻得點頭拭淚。季梁始覺寬解,楊朱亦拂衣而回,自想:“我楊朱平日頗寡交遊,今世止有季梁是吾契友,他又不久身逝,斯道豈不泯沒無傳。然吾亦不甘老死牖下,我久有出處傳道之心,何不趁此遨遊,自沛以及梁、宋,或者有人從我之教,也不枉了我這點良心,不減了這段大道。”隨即收拾行囊,別了妻妾兄弟,惟帶一個門人、二個童子,離了家鄉。自沛中取路前進,少不得夜宿曉行,登山涉水。那知一路行來,並無個問道之人。那楊朱好生沒興,他卻自以為高,睢睢盱盱,神馳於目,仰天延頸,顧望橫瞻。正行之間,忽然雲霄之際有一道異光。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