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壯的大名,曾經在楊家灘或平越上過課的學長大約都還記得,至少也應有過耳聞。我和魏壯認識,說起來已是將近三十年以前的事,在民國十八年一同考入北平師大附中的時候。師大附中是北平數一數二的好學校,師大附小以外的學生是很難考入的。魏壯在附小,功課雖不是最棒,調皮搗蛋則考第一,甚至附中教員也久仰大名。我讀的小學是育英,那年考入附中的隻我一個,頗有舉目無親之感。看到魏壯吃得開,兜得轉,而且調皮搗蛋高人一等,不由肅然起敬!不久就投入魏君麾下,跟隨著亦步亦趨!
初中二的英文老師戴良輔先生,外號叫做戴涼粉兒,因為不教數學,向來主張說話應加些“或者”、“也許”、“差不多”之類的詞兒,有一次勸我們多讀書,說:“書都是好的,多讀必有益!”卻忘記加上“也許”,我在下邊答了一句:“性史!”涼粉兒火兒啦!“你說甚麼?這種話!應當操行降等!”怪隻怪第一本性史就是魏壯給我看的!我在附中六年,操行吃了十一個餅,隻有高中畢業時勉強混了個乙,實在都是魏壯害的!
魏壯家住石駙馬大街,靠近宣武門。那時宣武門內有許多茶館,是專為遺老們休息下棋之所,不知怎麼個機緣把魏壯引了進去,從此魏兄廢寢忘食,把讀書調皮完全置之腦後。旁觀兩個禮拜以後,他就想伸手參加,幾位戴紅頂小帽的老先生看這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夥子如此膽大,著實將他嗬斥一頓!
終有一天,下著傾盆大雨,魏壯還是按時報到,老棋友大多留在家中躲雨,茶館內冷清清隻有一位,算他是王老先生吧。王老先生看這小子居然不怕嗬斥,而且風雨無阻照樣來,此誌可嘉。加以獨坐無聊,“陰天逗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於是順手抓了一把黑子,大約有十一二個,要魏壯擺在棋盤上,指導一局。誰知三五十回合後,老者已經不支。於是收棋重擺,改授七子,再改授五子,始殺個平手。第二天王老先生少不得在棋友間為之吹噓一番,大有發現神童之意。魏壯也真爭氣,兩三個月下來,就能戰績彪炳,儼然可稱為宣武門內茶館棋王了!據魏壯說,那些位老者,下的都是“駛棋”——不動腦筋,不假思索,信手而行,快如駛車,焉能進步?我說:“既然‘駛’棋不是‘屎’棋,又何來臭棋之說?”他說:“經有百思而得惡手者,謂之臭棋!下這種棋者不是不動腦筋,而是無腦筋可動!”
這個當兒我們都已讀到初中三,該準備考高中了,可是魏壯仍然沉湎於十九路之間,果然在本校的高中入學試驗中失敗。幸而考進了育英高中,才未嚐失學痛苦。魏壯聰明過人,而且年少好強,這一回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失敗,給他的教訓很大。因為他的同班多是我的小學同學,我的同班又多是他的初中同學,所以我們仍互通聲氣。高一那年他非常用功,而且在班上考到第一名。
可惜聰明人多無長性,高一考過第一,高二又使他故態複萌,每日手不離棋。高中總算勉強畢業,投考大學卻又不太順利,報了幾個名,隻考到一個私立大學。上了一個學期後,他說:“這種學校我如何可以上?”於是不請休學就自行退出。每日早晨六點騎車到北平圖書館外的湖邊,背誦古文及英文各一篇,然後進館,上午專幹數理化,下午閱讀史地公民等,中午胡亂吃些點心充饑,不到閉館不回家。如此整念了一百天,暑假期中報考了四個最棒的大學,個個考取,而在唐山考的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