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伍氏見自家官人在受了張氏的數落後,一動不動地站著沒挪地方,自知他是理虧了,拉了他幾把安慰道:“別鑽牛角尖了,別人都已生火煮食了,你也該撿些樹枝、支起油布、準備過夜的地方,這可是正經事,還不快去弄。過一會,要是真變了天下起雨來,你要我等去哪裏躲啊。快弄,別胡思亂想了。我去拾柴,你再去砍點樹枝。”
這一數落不打緊,也正好惹惱了自家官人,把剛才憋的一肚子氣,劈頭蓋臉地都撒在了伍氏身上,罵道:“你這賤人,沒見別人家都是婦人在做嗎,離開我你就不能活命了嗎?自己動腦子,把地上草砍砍不就是安踏之所了嗎。我怎麼就討了你這麼個娘兒們呢,一點小事都不能扛。唉,家門不幸哦,家門不幸!你瞧,大官人屋裏張氏,還是撿來的續房妾身,都比你這個明媒正娶的賤貨不知要強多少倍。當初我怎麼就討了你這麼個傻娘兒們呢,好事怎麼總輪不到我的門下呢?”
光罵還不解氣,全然不顧自己那熟讀聖賢詩書的形象,撕下了平日裏給下人們留下的知書達理、滿口“之乎者也”的假麵具,暴跳如雷地衝著伍氏大吼道:“還死站在那裏,快滾去做事!一瞧見你,我氣就不打一處來。”
下人們一見自家主子今天對伍氏發了這麼大的脾氣,一個個都腳底抹油,早已躲得遠遠的,不敢多嘴,生怕自己一有閃失、殃及自身。膽大的侍女見二官人這麼一喊,扯起伍氏低聲說道:“快走,咱們去,按老爺的吩咐支棚煮吃食去。”
伍氏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哪會就此善罷甘休。沒等下人說完,就屁股一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呼天喊地起來,嚷著:“我不要活了!”腿腳亂蹬,手不停地拍打著大腿。這一鬧不要緊,忙亂的眾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舉著火把圍攏來看把戲。
劉大官人因為剛才受了老員外的氣,也知道這事的起因,坐在楠木樹下對正在支雨棚的下人吩咐道:“快幹自己的活囉,別去理會,讓他們耍猴子把戲。你們去瞧反正無濟於事,他們倒還會鬧得更凶,豈不是適得其反。”
彭氏則反駁道:“都是自家兄弟,你們不好去勸,我得去說和幾句。眼看這雨就要下來了,他們還沒有動手支棚嘞,怕是想淋雨不成。”一邊說,一邊招呼下人舉著火把,踮著小腳,扭著腰身,撥開圍觀的眾人,喊了一嗓子:“都圍在這做啥,都回去忙自家房裏的活兒,沒見雨就要下了嗎?”對身後的下人道:“快去,把二夫人扶起來。”自己也走到跟前,不輕不重、一語雙關地說道:“快起來吧,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像個細把戲。練王、打滾,也不想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下人們會怎麼看你,也不害羞。男人數落幾句,就能這樣子嗎?要知道在府上,男人們就是天,快起來吧。”
一陣涼風襲來,山野裏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遠山隨著勁風吹起,更是林濤怒吼。一道閃電伴著驚雷在山野中炸響,雨點兒也嘩啦啦地鋪天蓋地而來,猶如決堤的堤壩水從天而降。雨水彙集山澗溝壑,山洪似猛獸裹著泥沙,一瀉千裏。暴風雨撲熄了火把,楠木樹那高大茂密的枝葉再也無法阻擋風雨的侵襲,有如竹篩,在狂風的舞動下,雨水傾盆而下,倒在大官人棲身的雨布頂上。沒一會工夫,油布就再也承受不住雨水的重壓,嘩啦一聲從中間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把油布攔腰扯斷。雨水一下子潑在蜷縮在一堆的大官人等一幹人身上,使眾人有如落湯雞一般。在這種情景下,隻見劉大官人依然危襟端坐。又是一陣狂風襲來,吹起那掛在樹枝上殘存的油布,狂風和樹枝也仿佛在為這油布展開了一場拉鋸賽,你拉我扯好一會兒都相持不下,最後狂風在樹枝間一陣混戰,扯走了油布向天際凱旋而去。
一道閃電照亮了雨夜,劉大官人借著亮光發現一個人影扭動著身軀,艱難地向大樹下走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心想這麼大的雨,在這荒郊野嶺還會有人趕夜路嗎,怕是自己被雨水打蒙了吧,眼花。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又見那人正好從跌倒的地上爬起來,劉大官人拉了一把身旁的彭氏問:“你看清那邊路上有人跌倒了嗎?”
“沒有呢,一定是官人眼花了。”
“不會,我明明看到一個人影向樹下走,還跌倒了。不行,我去瞧瞧,就是鬼也要看個虛實。”
彭氏拉住他道:“大官人你不能去,要是真遇上個‘路倒’,別染了一身晦氣。再說,也不會有人,別把自己摔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