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今日屋裏好熱鬧呀!”私塾先生馬清原一隻腳還在門檻上,話已經進了屋。
大官人應道:“是兒子回來了,帶了幾個隊伍上的人,來接環兒。哦,我說呢!老臘樹下哪來的大洋馬?”
印祥起身跟他握了握手,寒暄了幾句,馬清原拉著印祥的手不放,誇口道:“老侄出息了,瞧這架勢,紅紅的臉龐,壯實的身子骨,當官了吧?!”
“哦,托您老的洪福,在外麵混了口飯吃。”印祥把他讓到座上,倒了杯茶。
大官人指著馬清原道:“印祥,馬叔可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義氣著嘞,不聽讒言、不畏權勢,這會別人都躲著我屋裏,他卻一反常態,來老臘樹下跟我談論‘周公解夢’、‘晏子使楚’嘞,論‘韓信受胯下之辱’,講‘曾子殺豬’的故事。”
彭氏收拾完桌子,請馬老先生入了上座,擺上了飯茶,一屋人圍著桌子,剝著花生,聊起了山外的大千世界,不時響起久違的開懷之聲。巧鳳牽著華柳倚在門邊,聽著印祥說事,不停地望著門外的天空,太陽還隻掛在老臘樹的梢上,一群雨燕在院子裏起舞,牛欄裏的大白水牯在“哞哞”地叫著,似乎在演繹著催春的樂章,迎接著主人。
村頭傳來新上任管事的喊話聲:
“各位農戶,各位在屋裏的壯勞力今天開始搞秧田,各自將自己屋裏的耕牛都放好水,春是秋的根基。春種一畝田,秋打萬石糧,鎮上的工作組是要來看秧田的呀!要記下我的話!”
大官人看了一眼馬清原,甩出一句:“唉,冇用嘍,這會子種田都要人教。瞧,老天爺不下雨,田挖都費勁,怕隻要擔水下秧田嘍!”
馬清原笑了笑,道:“今天我帶來了古本的《隋唐演義》。”
“哦,秦瓊秦叔寶乃當朝英雄。”
“你屋裏張氏可與竇線娘一比。”
“哈哈,線娘有文韜武略,乃夏王竇建德之女、名將羅成之妻姿容唯美,身材苗條,膽識過人,賤內哪可與之相論。雖識得幾個鬥大的字,實乃草民,隻是賢惠,識些禮數罷了。”
“官家自謙了,內人可是這三鄉出了名的才人嘞。”
“哈哈,山中無老虎,平川長高竹。我家環兒倒有點線娘的味道,為情出家始終不渝,為一人守婦道,終修成正果,盼來了周繼的音訊。”
“哈哈,看來我今日帶來的這個舊本實乃無意。官家屋裏戲也多多,人也本色,令千金與周繼結為佳話,有情人終成眷屬。”兩位老哥發出的笑聲震得老臘樹如玉樹臨風。
官人招呼張氏:“這屋裏熱,搬張桌子去樹下,賞著滿天春色。” 華柳應著,搬了一張八仙桌,仙桃端了幾個杯子,印科擺了一桌飯茶,招呼幾個大兵:“這臘樹下清爽,來,我們一起去聽兩位老人講隋唐去。”
屋裏隻剩下巧鳳和印祥。幾隻老母雞圍著桌子漫不經心地啄食著幾粒殘羹,神龕上香燭繚繞,巧鳳笑著,一會給坐在堂前的印祥倒一杯茶,一會端上熱水,遞上毛巾,半晌才說出一句話,埋怨道:“出門也不知會聲,回來也不捎個信,你真把屋裏當火鋪了。要不是你留下個崽,我早就跟環兒去庵裏了。”
“瞎說,你舍不得崽,也舍不得我嘞。我這不回來了嗎?不怕別人笑話,還是衣錦還鄉嘞。”
“誰看中你那芝麻綠豆大點兒官。來,扒了衣服,讓我瞧瞧,傷著嗎?”說著就過來扯印祥的衣服。
“冇冇。”印祥左閃右躲道。
巧鳳一氣之下,一屁股坐到了躺椅上,自語道:“我這些年的心是白操了。你的身子連我都不能碰了,你準是在外頭有了家室。回來是寫休書的吧!”抽搐了幾下,淚水濕了衣襟。
印祥笑道:“看你說風就是雨,心裏還有那麼多彎彎繞,我外麵哪來的人喲。我和周繼一同出門,他光身子我光棍漢,我不讓你看,不是怕一身傷疤嚇著你嘛。扛槍打仗、命留下來的人,誰身上還不都得留下一身傷疤啊!”
“你不讓我瞧,就是外麵有了人了。”
“哎,大白天,我怎麼讓你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