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日隻道爾是個好人,誰知爾欺心背約,貪得無厭如此。”劉生曰:“小生如何欺心背約,貪得無厭。請小姐詳之。”玉環曰:“說來越發令人煩惱,爾昔日與我說甚麼話,怎麼才往吉安半載,竟就與月娥約個新盟。將我的舊盟,看得水流般淡,爾道可恨不可恨。然又何止月娥便罷,依爾這色中餓鬼的意思,便教有十個、百個、千個、萬個,都一般消受起來方才足爾的願哩。”劉生悵然曰:“月娥之約,非小生故意為之。望小姐息怒開心,待小生申訴一遍。”玉環曰:“此故我已知之,何消再說。隻是爾我既不相念,便好到吉安去,與月娥做好夫妻,快活無憂。莫再來此,纏纏擾擾了。”劉生欲辯無從,欲言不得,正在惆悵。
忽聞隔花有人笑且來曰:“劉郎莫要聽他,他慣要戲耍得好不顧人死活的。”玉環顧之,乃月娥也。乃撫掌大笑起來,長籲一聲,執生手曰:“半年思望,一日三秋。體弱不勝衣,為郎憔悴多矣。”生亦籲一聲,正欲致語,而月娥已至。生驚問曰:“佳人莫非金小姐否?”月娥徐徐答曰:“然也。”生曰:“來幾日矣?”月娥曰:“昨日才來。”生問玉環曰:“今日兩地成盟,洵為誤事。但未知爾二家如何處置?”玉環曰:“吾等都極願同侍郎君。昨日家君亦有此話。”劉生躍然喜曰:“如此絕妙,這真是我劉昭三生之福了。隻是這段因緣,出於無意。昔日未知何人,傳此假信。遂至與金姐成盟。”玉環笑曰:“君欲知造假書之人否?”因代月娥訴說,自與君花前迎麵,情愛交深,故特改裝相尋。以及用假書計,如此如此,一一說明。劉生聽了,如夢初醒。顧月娥曰:“然則,昔夜同宿的黃公子,莫非小姐否?”月娥點頭微笑曰:“然。”生啞然笑曰:“我隻道世間那有如此的風流才子,如此奇人奇事,怎一向全不知道來。”玉環曰:“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者也。”生曰:“以孟德之足智善疑,猶落闞澤假書之計。況我非孟德之智,無孟德之疑,而能出此圈套耶。”於是相視大笑。
正談得酣暢,忽月娥之舅小哥,由小門走出池上,投石戲魚。玉環恐生為小哥所見,因喝曰:“哥兒,爾來此做甚麼?”小哥置若不聞,投石如故。玉環乃指月娥曰:“爾阿姐罵嗬,爾還不快些回去呢。”小哥見了月娥,方嘻然閃入小門兒去。俄又聞白夫人謂金夫人曰:“今日雲晴雪散,正好看看梅花哩。”生聞之,急潛出園門而去。明日,白公遂修一信,達知劉公。詳言三家聯婚之故。劉公見信,喚劉生問個明白。生以那時分頭擇配,各不相知對之。劉公大喜曰:“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致,此天緣也,不可不從。”於是三家合訂吉日,以來春三月十五為佳期。
未幾度過殘冬,已至三月十五。是日也,竹外蟬喧,雅韻奏求凰之曲。花間鳥語,清音諧引鳳之簫。萍開寸寸之心,柳結重重之眼。綠紗窗下,祥開好女之花。白玉階前,瑞兆宜男之草。一天煙景,滿地風光。這邊劉生,著了錦花紫袍。係上臥獅玉帶,服飾冠履,悉用朝儀。而外麵儀衛森羅,伺候門外。須臾,雷炮轟處,劉生已登彩轎。鳴鑼擂鼓,望白家莊而來。一路上弦管紛紛,旌旗淠淠。馬嘶炮響,震地驚天。所曆城市村鄉,男女爭觀,無不喝彩。比至白家莊外,白公已冠服齊整,趨出迎之。引進華堂,行奠雁入贅之禮。奠雁既畢,忽聞朱門響處,一群侍女:有藏羞的,有帶笑的。扶出兩位新人。玉金鈴,珊然可聽。於是登堂行禮,劉生中立,玉環就左,月娥就右。先拜天地,次拜白公及二位夫人。然後新郎、新人一同交拜。拜畢,月已東上。眾侍女秉燭照路,引新郎新人同入洞房,以宴合巹之歡。
時房中列著三席,如品字形。劉生居中席,玉環居左席,月娥居右席。真個爐香透鼻,燭影迎眸。而洞房之中,璧綴浮花,牆羅明鏡。芬香輝麗,宛若瑤台。既而秋月彈琴,小鶯吹管。春花手按拍板,唱喜團圓。而諸侍女等,或添香,或剪燭,或打扇,或獻酒,或登肴。侍立紛紛,各司一事。劉生陽陽暢飲,喜的是良緣佳偶,樂的是美景良宵。窗前之花月交輝,席上之管弦疊奏。一時侍女漸散,劉生乃喚春花謂曰:“我想佳人越是小打扮越好看。爾可代二位小姐,脫下錦巾,解落繡服。並金玉珠翠之類,一概捐開。庶幾秀色可餐,使我得味外味也。”既捐妝,生又令玉環、月娥移就中席,殷勤勸酒。劉生左顧玉環,右窺月娥。但見,酒至則染朱唇而微飲,肴至則啟玉齒而輕嚐。飛杯聞豆蔻之香,著語見櫻桃之破。含羞帶笑,無限嬌態。微窺一回,不覺啞然失笑曰:“我平生有三樂,待我念與二位小姐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