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隆即刻坐堂審究。先判梅映雪乃閨閣女流,既係強奸,準許免究。然後傳取李生造堂,喝令跪下,叱曰:“鬥膽狂生,怎麼三更五鼓,潛入梅家。強迫侍兒,奸淫處女,該當何罪?”生辯曰:“小生安敢擅入人家,強奸處女。偶因春日尋玩花柳,散步林中。獲遇侍兒紫英,繼遇閨女映雪。問起裏居姓氏,功名事業。不覺接語片時,已為範夫人所覺。誣以奸罪,並無一句淫語,一點私心。實事實情,乞明公原諒。”夫人入稟曰:“明鏡之下,豈容魑魅模糊。此人潛入園林,豈伊一次。今春乘空肆惡,先奸映雪,次迫紫英。罪惡貫盈,莫此為甚。乞父台速行國法,以敦風化,以肅綱常。”生亦委婉供辯。董隆怒曰:“汝讀十餘年書,止會解孟子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二句。法網具在,斷不容情。”因喝堂差將李生打五十掌板。李生忿甚,指其掌曰:“今世若不能報此五十之仇者,誓不為人。”董隆怒曰:“我便打足爾一百數,看爾怎樣報我?”因喝堂差再打五十掌板。李生厲色曰:“再打不妨,異日決當按利加倍。”董隆大怒,喝令將他係入監囚,按法坐罪。一麵錄實案跡,移文上府,參革李生前程。黃翁聞之,乃與邑諸縉紳,凡平素推慕李生,並與生交好者,鹹來聯呈保結。董隆受了範夫人銀子,隻不允從。
時範夫人回家,將李生遭刑之事,告知映雪,欲絕其念。映雪聞及,登時恨氣填胸,跌倒幾下。夫人急忙抱起,叫聲我兒。映雪已麵青體寒,聲氣俱絕。夫人大哭曰:“這冤家害煞我也。”急取薑湯救之。撫摩片時,手足愈冷。一時家人號哭,夫人抱映雪安置床上,以被蒙之。即令侍兒們製造衣衾,準備殯葬。夫人倚床慟哭,聲聲怨恨李生。碧蓮哭跪床前,又聲聲怨上夫人身上。碧蓮哭得悲切,呼號曰:“小姐嗬,爾的夙願未消,怎麼撇卻李郎去也。爾教李郎怎樣結局嚇。”正哭間,漸聞床上喘喘有聲。急啟帳披衾視之,則映雪手足漸溫,星眸微轉。碧蓮連叫:“小姐,小姐。”映雪已轉側呻吟。微歎曰:“郎嚇。”
夫人回悲作喜,以藥投之。玉體漸和,聲色漸漸如故。乃徐起憑床而坐。長籲曰:“千古薄命佳人,當不似我之甚也。”夫人托好言以安慰之。映雪曰:“李郎乃當世文人,才德粹美,為世所重。即偶與兒相遇,亦止在斯文麵上,結為朋友之交。原未嚐少涉他意,母親就不該如此陷害了。況孩兒乃女流瑾瑜,李郎乃男子圭璋。平昔明禮守身,安肯為敗名辱節之舉。雖知己之後,山盟海誓,難必其無。要皆為二姓姻緣,圖彼此終身計也。”夫人曰:“李素雲寒賤之儒,上無父母可依,下無手足可靠。徒具嶙峋傲骨,放浪於江湖木石之間。吾兒若許終身,異日茹苦含辛,得毋遺恨。”映雪曰:“此人非久居人下者,得慰此願,死有餘香,何恨之有。”夫人帶怒曰:“此不足為吾門婿,汝休得多言。況他今日戮辱交加,生死未卜。何必念他做甚,怕沒有甚的高門子弟,與汝作對哩。”映雪歎曰:“生則俱生,死則俱死,更何所念哉。”夫人不悅而出,暗想曰:“他如此固執,待我在近日尋個主顧,嫁他出門,他就沒奈何了。”時梅映雪見夫人不肯回心,十分憂悶。晝夜臥泣,茶飯不沾唇者數日。
一日有家童乙生,掃塵窗外。映雪喚入門曰:“吾欲令汝進城,探探李郎消息。汝肯去否?”乙生曰:“小姐使令,安敢不從。”映雪曰:“但莫令母親知道。”乙生曰:“這個曉得。”映雪遂出一封書付之,教他安慰李生,順時聽天,切勿憂傷致病。囑訖,且曰:“速去速回,恐露風息。”乙生應諾,納書而去。取路入城,訪至李生獄下。啟知李生,具道小姐囑咐之意。李生曰:“多感小姐盛情,可代我多多拜謝。但未知小姐別來無恙否?”乙生曰:“小姐聞君下獄之後,登時氣絕,逾時方蘇。自是連日啼眠,不思茶飯。”李生聽得寸心如割,雙淚紛然。乙生曰:“小姐有言,乞郎君安命聽天,切勿憂傷致病。”因將封書呈進,李生接過,揮淚展看。乃封著七律三首雲:
相思頻上望夫台,陣陣愁雲撥不開,路遠但教青鳥探,花深無複粉郎回。夢猶未覺腸先斷,淚自揮幹血又來,寄語多情離恨客,香閨人已瘦如梅。
其二雲:
泣素啼紅入麥秋,依微薄命等蜉蝣,空期黃雀能生羽,未卜青蠅報釋囚。豆蔻不消千古恨,簏蔥難解十分憂,誰能為決天河水,一洗煩冤與業愁。
其三雲:
五更樓外急啼鵑,訴出情人十倍冤,燕國驚飛霜六月,齊庭恨隔雨三年。愁山不見巨靈擘,苦海難教精衛填,安得借來雙鳳翼,與郎飛上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