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蠢頭顱在尋風月 (2)(2 / 2)

趙月兒在內,隻聞二人敘話,並不見友梅接口,唯恐憨公子不悅,忙出來寒溫道:“拙女隻因病後,故懶於言笑,大爺何不與常老爹擺那棋抨,決一個勝負?”憨公子遂與常不期對局,不欺一連佯輸了五六盤。憨公子道:“我的棋,比你何如?”不欺道:“大爺這樣妙棋,不要說在下不敢爭先,便走遍了杭州府,也尋不出一個敵手。”憨公子拍手大笑,整棋再著,常不欺又詐敗了兩局。

值酒肴已備,擺列出來,憨公子把杯相勸道:“酒是引興之物,乞趙娘多飲幾杯,助助興兒。”友梅低了頭,隻不做聲。憨公子道:“我們此來,無非取樂而已,若友梅這樣敷情而避焉,請勿複敢見矣。”不欺道:“畢竟是才人之口,話出來,無不鬱鬱乎文哉!”二人且說且飲,隻有友梅,不勝煩悶,長歎了一聲,不覺掉下幾點淚來。憨公子怒道:“一人向隅,滿座不樂,這也可厭之極,可厭之極!”即便站起身來,拖了不欺就走。不欺曰:“大爺既不耐煩,不如到吳山腳下,李一娘家裏去罷。”憨公子點頭道:“有理有理”。遂不終席而去。等得趙鴇出來挽留,則去已久矣。

你道友梅為何不怕趙鴇,這等自由自主?隻因生性聰明,那趙月兒愛惜如親生之女,自十四以至十六,三載之間,所獲纏頭,已不下千金,故月兒不加訶責,唯冀其改情易慮,其如萬般苦勸、委曲開陳,而友梅之心,不可轉也。

當晚憨公子不別而去,氣得月兒麵皮紫漲,忍耐不住,便大怒道:“你這賦淫婦,原不受人抬舉,你到我家,雖已識得幾個字兒,我卻用了無限心機,把那書畫棋琴,件件教會。寒時便怕你冷,夏天便憂你熱,把你受惜如掌上之珍。這是為何?無非要你興旺門頭,使我暮年安享,誰料一見那錢十一的小冤家,便把魂靈兒落在他身上,終日價不情不緒,沒心沒想。隻恐你有他心,他無你意。他是仕宦人家,少什麼金釵十二,要與他圖做夫妻,你也忒妄想了。你愛他有貌,我看他瘦削臉兒,也不能賽過二郎神。你羨他有才,隻會做幾句歪詩,也不能比那七步曹子建。況今生在獄中,犯了裴公子之怒,生死未卜,你還要時刻掛念,隻怕你害了失心瘋的病了。不要說在蘇費用,即遷到臨安,日買柴糴米,難道是天上落下來的?我們開個門頭,一日無客,一日不話,天幸來了這個憨公子,你又不瞅不睬,使他含怒而去,總不氣死我老娘也!”

月兒話到此處,轉氣得手腳冰冷,直僵僵挺在椅上,隻管喘息。停了一會兒,又道:“你這賤人,但知其一,未知其二。若從良是件美事,我做娘的亦不遲至今日了。隻因有了丈夫,便要被他拘束,何如春風秋月,散誕自由。若富足之家猶可,設或花費無窮而家私有限,吃的是萕鹽,穿的是市素,又何如飫珍羞之味、服羅紈之衣?這還是一夫一婦,若不幸而做了那七大八,動不動被正妻藉辱,罵是娼恨賤妓,其苦更有不可勝言者。況男子漢心腸最狠,始初恩愛,果然似漆如膠,到得後來別戀了新歡,便把你撇在腦後,那時即進退兩難,噬臍何及!怎熬得那清宵寂寞,永晝淒其?倒不如今日憑你看中那個俊俏郎君,和他相處幾時,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其苦樂又不啻天壤之隔也。汝乃聰明人,亦何俟叨叨細說,隻要你依了我,萬事全體,稍有不然,汝認得我皮鞭麼?”

友梅泣道:“兒閱人多矣,其才情具足,未有如錢郎者,故一言已訂,雖九殞無悔,唯乞母親垂憐其意,不致深訶,則沾德無涯,而報恩有日。”月兒微微冷笑道:“好個自在話兒,我也不與你長舌廣說,隻問你依也不依?”友梅瞪目應道:“一言已決,何必再問!”月兒不勝忿怒,乃以皮鞭,自肩至脛,撻至五六十,可憐潔白肌膚,寸寸皆青,損傷之處,血流如莊。友梅唯哀聲呼痛而已,卻絕不改口。月兒再要打時,見她遍體皆傷,無處下手,隻得假放手道:“今且饒你去細想,明日若還不知悔悟,我肯饒你,隻恐皮鞭也不肯饒你!”因叫侍女勞英,扶她去睡。

友梅到了房中,睡在床上,千思萬想道:“錢郎不知生死,冤家又苦苦相逼,你看這樣光景,料不能留得此身與錢郎會合,倒不如拚著一死,以報錢郎罷了。”捱到人盡睡熟,竟取了一條長汗中,懸梁自縊。不知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