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數日,即詣張園,向月兒備述其意,月兒正萌脫卸之念,唯恐不成,止索銀二百兩。汪生歸告必孚,必罕欣然領諾,於是擇吉成交。至期,月兒謬謂友梅道:“我與你自到臨安忽已數月矣,坐吃山空,終非久計,意欲返轉姑蘇,隻不知錢郎果然脫獄否,又不知汝之姻事若何。吾聞關聖簽,靈應如響,且去此不遠,曷往訴諸?”友梅不知是計,果即梳妝登轎,轎夫先已受囑,遂由小路,直往湧金門別墅。
必孚預備酒肴蔬菜,焚香燃燭以俟,更覓一能言孫嫗,以便臨時勸慰。俄而肩輿已至,友梅出轎進門,抬頭一看,並非廟宇,隻見燭火煌煌,大驚道:“爾等何人,輒敢哄我至此?”程生自內趨出,深深揖道:“多承尊堂厚情,已將娘子嫁於程某。豈娘子有所未知耶?”友梅大怒道:“妾自有夫,君豈無婦?若依舊送歸則罷,否則吾以頸血濺爾之衣矣!”孫嫗笑勸之道:“趙鴇不仁,豈能遂娘所欲?”今程大爺真實君子也,允與不允,悉憑主裁,倘有商議,不妨緩為之計,何必以彼為歸,而視此如仇哉?”友梅沉吟了半晌,乃道:“既要留我在此,必須臥不同床,坐不同席,他日一遇錢郎,即便相從而去。計爾所費,加倍奉償,並不許異言推阻。”必罕聽其言辭剛勁,不能措語,惟鞠躬唯唯而已。
夫妓以色事人者也,且又程生年甫妙齡,家非窮乏,乃立誌不移,貞行皎皎,雖傳說所稱揚娼李娃者,何以加焉?
友梅自歸程之別業,因防衛甚謹,兼以利刃刺於腰間,遂使必孚不能相犯。然以錢生急難相會,愁心日益,珠淚時零,往往調玉軫以寄悲,托貞鬆而詠誌。所作詩詞,不能備載,姑錄其《碧芙蓉》詞一闕。詞曰:
晚雨浥梧梢,催起恓惶,一聲啼鳥。別弦雖彈,此曲誰能曉。西湖水與淚爭流,兩峰雲比愁還少。花枝有主,寄語東風不必空相繞。西樓閑倚遍,難禁入夜清悄。咫尺姑蘇,夢也如何杳。甫能夠幾夜歡娛,拾得來千回煩惱。重門深囿,憑誰寄信,相思宿債應難了。
忽一日與婢女輕紅,倚門閑立,隻見一個相麵先生,生得形容秀異,修髯如雪,頭戴方巾,身穿一領醬色布袍,手腕掛一麵小紙牌,牌上寫道:“五錢一相。”從門首向東而去。友梅暗想:“此人一表非凡,且相價甚高,必非尋常相士”。急令輕紅,向前相請。那先生即隨著輕紅,走進草堂。
友梅深深的道了萬福道:“賤妾鼠目獐頭,敢辱先生神鑒。”先生道:“老夫相人別有奇術,不比那走方的相士,走把達摩相訣與那麻衣相法中幾句說話胡亂哄人,隻是一味直講,娘子休要見怪。”友梅道:“但求直言為妙。”那先生即令友梅立正了,自上至下凝神細看,又把雙手輪了一回,乃道:“娘子十歲以前,安穩無事,不消細說。單講十歲這一年,就該令尊令堂一齊見背,從此蕭牆生難,離異祖基,陷身羅網。今年貴庚十幾歲了?”友梅道:“妾是辛亥生的,今年一十六歲。”先生又捋十指輪了一回,踴躍而起道:“恭喜恭喜!目下就有異人提拔,雖不能做個正室,也是一位三品夫人。”友梅道:“賤妾運蹇,悉如先生所諭,一句不差。若雲命有貴夫,現今身居坑坎,死亡隻在旦夕,先生休要見謔。”